晨光刚照进御书房，沈知微正低头翻阅边关急报。
她指尖停在“北狄使团入境”一行字上，目光未动。昨夜风大，奏报送来时纸页散乱，她亲手整理过，那句“已在路上”被压在最下。如今人已至城门，她早有准备。
外殿传来通传声：“北狄使臣求见。”
她合上奏本，起身整理衣袖。裴砚已在前殿落座，文武官员列于两侧。她缓步走入，站定在帝座之侧。
北狄使臣共三人，首领年岁已高，胡须花白，捧着一卷黄帛缓缓上前。他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我国王诚心求和，特献盟约书，请陛下过目。”
礼官接过文书，呈至御案。裴砚未立刻打开，只淡淡道：“你们来得倒是快。”
使臣低头：“战事连年，百姓困苦。我国王愿罢兵休战，永结盟好。”
裴砚伸手翻开盟约，手指触及火漆封印的瞬间，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
【火漆裂，内纸调包】
他眼神一沉，猛地将文书摔在地上，帛书滚落阶前，火漆看似完好，却已失了原本的脆响。
“好一个永结盟好。”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寂静，“你们北狄，就用这种手段谈和？”
使臣脸色微变，急忙跪下：“陛下息怒！此乃我国王亲签之约，绝无虚假！定是途中有人作祟……”
“途中？”裴砚冷笑，“文书自你国出发，一路由我边境军驿护送，未曾离手。你说有人作祟，是想怪到我大周头上？”
使臣语塞，额头贴地，不再言语。
群臣交头接耳，有人皱眉，有人观望。沈知微立于阶上，始终未发一言。她抬眼看向礼官，轻声道：“取备份来。”
礼官应声而出，片刻后捧出另一卷帛书，质地、大小、字迹皆与地上那份相同。她亲自接过，展开于殿心。
“这是三日前北狄初递盟约的抄本。”她语气平静，“当时我便觉疑点重重，故命人誊录存档，火漆拓印亦留底册。”
她指向两份文书的封口处：“同为狼脂火漆，同用双龙纹印。但真约封印边缘有细微锯齿，因封时用力不均所致。而地上这份，四边平滑如刀裁，显然是另塑新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使臣：“你若不信，可当场拆验。”
使臣双手颤抖，还想开口，却被沈知微打断。
“不必再辩。”她转身面向裴砚，“此约已被调换，内容必有篡改。臣妾请旨，即刻传书北狄王，以真约为准，重申和议条件。”
裴砚盯着她，片刻后点头。
她不再多言，走向殿角长案。砚台早已磨好，朱砂盛于玉碟。她蘸笔写下数行，字字清晰：
“大周皇后沈氏，致书北狄王：
今使臣所呈盟约，非原稿。火漆伪封，文书调换，居心可知。
现以备份真约为据，一字不改，送还贵国。
若再有下次——
送来的不止和约，还有战书。”
写毕，她放下笔，亲自按下指印。鲜红朱砂印在纸角，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
文书封缄，快马即刻出宫。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北狄使臣仍跪在地上，背脊僵直。沈知微走回原位，袖手而立。
裴砚开口：“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王，朕可以谈和，但不是用假文书谈。今日之事，若无交代，边关铁骑明日就能踏平你们的哨营。”
使臣叩首，声音发颤：“小人……定将话带到。”
“退下吧。”沈知微轻声说。
三人被侍卫带出大殿，脚步凌乱。
朝会散后，官员陆续离去。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她未察觉，只低头抚了抚袖口。
那枚青铜令牌还在袖中，昨日收回后，她一直未再动。太子问她若下次是三千匹马怎么办，她没答。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不是等别人犯错，是让对方不敢犯错。
午后，紫宸殿偏室。
她坐在案前，面前摊开北狄地形图。裴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刚送来的密信。
“北狄王回话了。”他把信放在她面前，“同意以真约为准，愿增岁贡两成，换边境五年互市。”
她看完，轻轻点头：“他会答应，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不会再让步。”
“你今天做得很好。”他说，“比我想的更狠。”
她抬眼看他：“不狠，他们就不会怕。”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奏报上那句‘已在路上’。”她声音很轻，“风掀开纸页，我才看见那句话。如果他们真是求和，不会赶在这种时候来。太子刚查完军马案，柳家庄的事还没平，他们就想拿一份假约换好处。”
她停了一下，“他们是想趁乱得利。”
裴砚看着她，眼神深了些。
“以后这种事，你全权处置。”他说，“我不再问过程。”
她没应声，只是把地图卷起，放回匣中。
傍晚，宫门快闭时，又有消息传来。
北狄使团离京，走的是西华门。临行前，他们在驿站烧了一堆文书，灰烬中有半块残破火漆，纹路与今日伪约一致。
她听了，只说了一句：“记下来，以后凡北狄来使，文书必经三道查验。”
女官领命而去。
她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最后一缕光。远处皇城根下，一辆马车正驶出宫道，车轮碾过青石，发出沉闷声响。
她转身回屋，灯刚点上。
桌上放着明日要批的折子，最上面一本写着“边关屯田策”。她拿起笔，开始写字。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门外脚步声近，女官低声禀报：“北狄回信已拟好，请娘娘过目。”
她头也没抬：“念。”
“臣谨奉诏：自即日起，两国以真盟约为凭，永不相欺。若有违者，天人共戮。”
她听完，点了头。
女官退下。
她继续写，写完一页，翻过。
窗外夜色渐浓，风从缝隙钻入，吹动纸上墨迹未干的一行字。
她伸手按住纸角。
笔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