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穿过宫门,百姓扔下的毛笔还插在青石缝里,墨迹未干。沈知微站在观政楼前,指尖拂过栏杆,昨夜药案落定后的喧哗尚未散去,街巷间仍有孩童唱着新编的童谣。
她刚转身欲回殿,一名内侍匆匆赶来,捧着一叠黄纸:“皇后娘娘,今科放榜,西市外跪了几十名考生,说榜单不公,求您做主。”
沈知微没停步,只道:“取中榜与落榜答卷各十份来,去偏殿。”
偏殿内,寒门学子已伏地不起。一人双手高举试卷,声音发颤:“我县三年无一人登科,我日夜抄书,字字推敲,策论引《农政》《国策》,竟不如某人通篇空话上榜!”
他身旁另一人哽咽:“我们不是求功名,是求一个理字。”
沈知微接过试卷,一一摊开。寒门卷笔迹工整,行文有据,引典贴切;再看中榜士族卷,错字频出,涂改多处,策论空泛,甚至有人将“民为邦本”误作“民为帮本”,仍列优等。
她抬眼问立于旁侧的礼部尚书:“此二人文章,高下可辨?”
尚书低头:“策论取才,重在立意,不在字句。”
“那你说,何为立意?”她放下卷子,“一篇讲赋税之弊,引用三处实政数据,条陈五条改良之法;另一篇只写‘当以仁治天下’六字,其余皆为颂圣之语——这也叫立意相当?”
尚书不答。
她又问:“主考官何在?”
话音落,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步入殿中,身披紫袍,步履沉稳。他是南阁学士,三朝元老,此次科举主考。
“臣在。”他拱手,神色不动,“阅卷九人,层层密封,按号录取,绝无私弊。”
沈知微盯着他,心中默念——
【心镜系统启动】
机械音响起:【士族送银千两,不得不取……若不录其子,家中老母性命难保】
她垂眸,唇角微动。
“你说没有私弊?”她抬手,将两份答卷并排置于案上,“这位考生家住边县,父亲早亡,靠替人抄书度日,十年苦读,仅差三分落榜;而这位中榜者,去年才入私塾,答卷错漏百出,却得头等评语——你告诉我,这是公正?”
主考官面色不变:“试卷弥封,考官不知考生身份。策论评分,自有标准。或许寒门学子勤勉,但见解未达上位,也是常事。”
“见解未达?”她冷笑,“那你心里真正怕的,是见解,还是那一千两白银?”
主考官猛然抬头,眼神一震。
她步步逼近:“你收钱时,可想过这些读书人熬过的夜?可想过他们母亲省下的口粮?你嘴上说着公正,心里却想着‘不得不取’——你不是为国选才,你是拿功名换命!”
“血口喷人!”主考官怒喝,“皇后无凭无据,妄加指责,岂不毁我士林清誉!”
“无凭无据?”她拍案而起,“来人。”
暗卫入殿,呈上一本账册、一份供词。
“这是城南王家管家亲笔所签,记录三日前向你府邸运送谢礼五十箱,内含白银千两、绸缎百匹。押运仆从已招认,是你亲信门房接收。你敢说,与此无关?”
主考官脸色骤变,后退半步。
她再逼一步:“你说不知身份?可这供词里写着,王家六房公子临行前说:‘主考大人最是体恤孝子,必不会让他落榜。’——你怎么体恤的?用别人的十年,换你母亲一年安稳?”
大殿死寂。
主考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沈知微不再看他,转身对内侍道:“将所有中榜士族答卷与落榜寒门佳卷尽数调出,张贴皇城南门,让百姓自辨高低。”
半个时辰后,南门外人山人海。
两张长榜并列而挂,左侧是原榜名单,右侧是被黜落的寒门试卷摘录。百姓逐一看过,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字都认不全的人能中举?”
“我儿子写的策论比这强十倍,竟说他‘立意不足’?”
“这不是选才,是卖官!”
怒声如潮。
消息传入金銮殿时,裴砚正批阅奏章。他听完内侍禀报,抬眼看向立于阶下的沈知微。
“你已查实?”
“证据俱在,账册、供词、试卷对比,皆可验真。”
裴砚起身,走下御阶,目光扫过案上摆放的几份答卷。他拿起一份寒门卷,翻至末页,见角落画着一个小人,手捧书本,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娘,儿若中举,接你进城。”
他沉默片刻,将卷子轻轻放下。
“传旨。”他声音冷峻,“凡此次夹带入场、冒名顶替、贿赂考官者,即刻剥去功名,永不录用!涉案士族,三代不得参科举,家产查没一半。”
他顿了顿,拔出腰间佩剑,猛力劈下。
玉阶一角应声断裂。
“主考官徇私舞弊,枉负圣恩,斩立决,头颅悬于贡院三日,以儆效尤!”
圣旨快马传往全国。
七日后,各地贡院复查完毕,拘捕夹带考生八十九人,其中六十七人为士族旁支。三十余家族被削籍,多名地方学政落狱。
一个月后,新榜公布。
皇城南门再次聚满人群。这一次,榜单之上,七成名字来自寒门。三人出自西北贫县,策论结合边务屯田,言之有物,被点为前三甲。
百姓看着榜文,久久不动。
忽然,一人从怀中掏出毛笔,高高举起。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数十支毛笔被掷向空中。
笔杆如雨,划过天际,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沈知微立于观政楼上,看着这一幕。裴砚走到她身旁,低声道:“你又赢了一局。”
她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轻声说:“不是我赢。”
楼下,一名老儒拉着孙儿的手,指着榜单念道:“李承远,陇西人,父为佃农,母纺纱度日,今科中举。”
孩子仰头问:“爷爷,穷人家的孩子也能当官吗?”
老人用力点头:“能。如今能了。”
一支毛笔落下,滚到沈知微的鞋边,墨迹染黑了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