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纸页上,墨字清晰。沈知微的手指不再发抖。她将那份“无一人新增中毒”的文书轻轻放下,指尖从纸边收回,落在案上。
她坐了很久。
窗外有宫人走动的声音,远处传来报时的钟响。她没有抬头看天色,也不需要知道时辰。事情已经做完,该来的结果都已呈报。她靠在椅背上,闭了眼,呼吸慢慢平稳。
再睁眼时,她起身,取下颈间一直贴身佩戴的玉匣。匣子不大,通体温润,边缘已被多年摩挲磨出光泽。她没打开,只是握在手里,走向正殿。
裴砚已在殿中等候。
他站在铜鼎旁,身上是玄色龙袍,袖口绣着暗金纹路。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看着她走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谁都没有先开口。
她走到鼎前停下,将玉匣放在掌心,缓缓掀开。
里面是一枚晶片,薄如蝉翼,泛着极淡的光。它曾藏在她心口位置,伴随她十年。每一次读心,每一次识破谎言,每一次在生死关头做出选择,都是因为它。
她低头看着它,声音很轻:“你陪我走过最险的路。”
鼎内火光跳了一下。
“前世我死在雨夜里,没人替我说话。重生之后,是你让我听见那些藏在笑容背后的念头。”她顿了顿,“可现在不一样了。”
裴砚静静听着。
“毒方被改,是我先发现的吗?不是。是女医正看出药性冲突。禁军封锁太医院,是我下令的吗?是。但查人、验药、重配方子,全是底下人在做。我不用读心,也能知道谁该信,谁该防。”
她抬手,将晶片取出,放在鼎沿上。
“天下清明,不是因为我能听人心。是因为百姓开始信规则,信官府,信这个朝廷不会再让他们白死。”
晶片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极细的鸣响,像是回应。
她退后半步,看着它:“你的使命结束了。”
话音落,晶片裂开一道细纹,接着又是一道。光从裂缝里溢出,不刺眼,却明亮。三道震动后,整块晶片碎成无数点星芒,浮起,向殿顶飘去。
光芒穿过穹顶雕花,散入天空,不见踪影。
殿内恢复安静。
裴砚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有些僵。他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包进掌心,用力握了握。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守值的侍卫停在殿门外,抬头望着天。他身边的老宦官也停下拂尘的动作,仰脸看向殿顶方向。
“刚才那光……”年轻侍卫低声问。
“娘娘把宝贝还回去了。”老宦官说。
“什么宝贝?”
“听说是神仙给的耳报神,能听人心里话。”
侍卫皱眉:“那以后怎么办?听不见坏人想什么了。”
老宦官摇头:“不需要听了。坏人现在不敢想。”
这话很快传了出去。
市井有人议论:“从前怕她太聪明,连心里话都能扒出来。现在倒好,连那本事都不要了。”
茶肆里一个老书生叹气:“你们不懂。她不是不能听,是不必听了。如今商贾能当太傅,寒门可入朝堂,冤案有人管,毒药有人查。她立的规矩压得住人,何须再靠奇术?”
酒楼二楼,几个曾受新政庇护的小商户凑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人举杯:“敬那位娘娘——不用神通,也护得了我们。”
宫墙外,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站在街角,听旁人讲起昨日殿中异象。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轻声说:“我儿病那晚,药是她派人连夜送的。她有没有神通我不知道,我知道她救了我的命。”
消息一层层传开,从宫人到禁军,从市集到城门,最后连守城的兵卒都在说:“心镜归天了。”
裴砚仍站在鼎前,没有松开她的手。
“你知道吗?”他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御花园的梅树下。你站在雪里,一句话不说。我以为你怯弱。”
她侧头看他。
“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不说,是你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等。”他声音低了些,“这些年,你以为是系统帮你赢,其实不是。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就算没有它,你也一样会走到今天。”
她没回答。
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一角帘幕。远处传来鼓声,是午时的报时。
她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也走了,这个朝廷还能稳吗?”
他看着她:“你会留下比系统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你自己。”
她沉默片刻,轻轻抽出手,转身面向殿门。阳光照在门槛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往前走了一步,停在光影交界处。
“从今往后,我不再听人心。”她说,“我要让人心,主动向我走来。”
外面传来新的脚步声,急促而稳。
一名内侍快步而来,在殿外跪下:“启禀陛下、皇后,岭南八百里加急——太子巡狩车队已过江陵,三日后抵京,请示是否开启迎宾礼制。”
裴砚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光里,没有回头:“按新制办。不必清道,不设仪仗,只准百姓沿路观礼。”
内侍领命而去。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空无一物,也没有任何痕迹。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铜鼎中的火还在烧,火焰稳定,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