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棺甬道的死寂,是规则层面的沉眠,是连时间流逝都变得模糊的绝对静谧。洛辰盘膝坐在“远星观测者”阿尔法瑞斯的棺椁旁,身心沉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层次冥想。
守序者揭示的“织网者”与“规则回收”的真相,如同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最初激起了惊涛骇浪,但此刻,浪潮平息,留下的是深沉的反思与对前路的重新规划。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挣扎求存的债务人,而是被迫认清了自己在这场跨越纪元博弈中所处的微妙位置——既是棋子,也可能成为执子者,关键在于他能否跳出棋盘,看清那无形之网的脉络。
恢复力量是当务之急,但方式需要改变。不再是简单地汲取外界能量补充消耗,而是需要更深层次地理解并整合自身所拥有的一切。
他的意识首先沉入灵魂深处,聚焦于那沉寂已久、几乎被他遗忘的“契约精神”天赋。
在过去,这天赋仅仅表现为一种对契约条款的高度敏感和本能优化能力,最终引来了遗神银行的“青睐”。但根据守序者的说法,这是“织网者”体系下的一个“接口”,一个能够完美适配并优化“规则契约”的特殊存在。
意识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团代表着“契约精神”天赋的、黯淡而沉寂的光团。没有强行激发,只是尝试去“理解”其构成,其本质。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感知。这天赋似乎与他的灵魂本源紧密缠绕,难以分割。但凭借着余烬之辉对规则本质的洞察力,以及轮回烙印带来的对“秩序”与“联系”的独特感知,洛辰开始剥离表层,窥见内里。
他“看”到了无数细密到极致的、由纯粹规则信息构成的“丝线”。这些丝线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概念性的存在,它们以一种极其复杂而高效的方式编织在一起,构成了“契约精神”天赋的底层框架。这些丝线对于“承诺”、“条款”、“义务”、“权利”、“违约代价”等概念有着天然的亲和性与解析力。
这确实是一个“接口”!一个专门用于连接、解析、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和优化基于规则运行的“契约”的接口!
洛辰尝试着,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等待天赋生效,而是主动地,将自己的一缕意识,模拟成一道简单的“契约”信息流,注入这个接口。
“嗡……”
沉寂的天赋光团,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那些规则丝线仿佛被注入了微弱的电流,开始以某种特定的频率轻轻震颤。洛辰注入的那道模拟契约信息流,在穿过这个“接口”后,其结构似乎被微调了,变得更加严谨,逻辑闭环更加完美,甚至……与遗神银行那种无处不在的规则力场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难以察觉的共鸣!
果然!
洛辰立刻切断了联系。心中凛然。这个天赋,确实是为银行,或者说为“织网者”的那套规则体系量身定做的!它能在不知不觉中,让拥有者缔结的契约,更符合“织网者”体系的规范,更容易被其识别、吸收和管理。
“既是枷锁,或许……也能成为钥匙?”洛辰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能彻底理解这个“接口”的运作原理,是否能找到方法,不是优化契约以符合银行规则,而是……篡改?或者,利用这个接口,反向侵入银行的规则体系,窥探其漏洞?
这个想法极其危险,一旦被银行察觉,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或许是打破“载体”命运的唯一途径。他暂时将这个念头压下,留待日后力量更强、理解更深时再行尝试。
接下来,是整合力量体系。
寂灭权柄、轮回烙印、余烬之辉,这三者构成了他如今的力量核心。
寂灭权柄代表着终结、归墟,是极致的“破”,对深渊污染、无序规则有着天然的克制,但其本身也带着侵蚀生机的危险性。
轮回烙印代表着秩序、往生、平衡,是“立”与“循”,提供稳固的根基与防护,并能抚慰灵魂,沟通往生之序。
余烬之辉则代表着洞察、解析与新生,是“知”与“变”,能照见规则的本质与缝隙,是灵活运用前两种力量的关键。
三者并非孤立。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已经初步尝试将寂灭之力与轮回烙印结合,形成了【寂灭忘川】之力。此刻,他需要更系统地将三者融合,形成一个稳定、高效、能够自我循环成长的体系。
他引导着一缕精纯的寂灭神力,并非让其肆意散发终结之意,而是以轮回烙印的平和秩序之力为框架,对其进行约束和引导。同时,余烬之辉如同催化剂和观察者,精准地调节着两者的比例与结合方式。
过程缓慢而艰难。寂灭权柄的本质是破坏与终结,与代表秩序的轮回之力天生存在排斥。稍有不慎,不仅融合失败,还可能引发规则冲突,伤及自身。
但洛辰有着足够的耐心和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坚韧意志。他一点点地尝试,一次次地调整。灵魂深处因之前冲击而产生的刺痛,在这种高度专注的修炼中,反而被逐渐抚平、弥合。
不知过了多久,他体内那原本有些泾渭分明、甚至偶尔冲突的三股力量,终于开始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共生状态。
寂灭神力不再那么躁动不安,而是如同在河道中奔流的冥河之水,虽然依旧冰冷死寂,却有了固定的轨迹和约束。轮回烙印的光芒不再仅仅是外在的防护,而是渗透到了寂灭神力的内部,为其赋予了某种“有序终结”的特性。而余烬之辉则如同水面上跃动的磷火,既照亮前路,也时刻感知着力量流动的每一分变化。
一种圆融、协调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力量总量恢复得并不多,但其“质”与“掌控度”,却有了显着的提升。他感觉自己对【寂灭忘川】、【往生印】等能力的理解更加深刻,施展起来将更加得心应手,消耗也可能降低。
就在他初步完成力量整合,准备结束这次深度冥想时,灵魂深处,那枚得自白骨圣殿的“轮回核心残片”,以及那份与初火余烬订立的“薪柴之契”,同时产生了微妙的波动。
“薪柴之契”传递来一种淡淡的“渴望”与“催促”。契约要求他持续供应规则级薪柴,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未能履行了。
洛辰心中一动,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了身旁那具巨大的棺椁,以及周围无数沉眠的古神棺椁之上。
规则级薪柴……这些陨落古神,他们破碎的权柄,他们消散的神性,他们残留的、蕴含着规则信息的执念与记忆……这些,是否可以被视为一种……特殊的“薪柴”?
这个念头有些亵渎,但并非毫无根据。初火余烬,本身便是某个古老时代留下的余晖,它燃烧的,或许正是这些残破的规则与记忆,以此维持自身的存在,照亮某种前路。
而他的寂灭权柄,拥有“净化”与“归墟”的特性,或许可以剥离那些有害的污染和混乱的执念,提取出相对纯净的规则信息碎片。他的轮回烙印,则能确保这个过程不至于惊扰亡者的沉眠,而是在“往生之序”的认可下进行,如同为这些无主之物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与“归档”。
这并非掠夺,更像是一种……资源的循环利用?同时履行“薪柴之契”与“寂灭守望契约”。
想到这里,洛辰站起身,走到了“远星观测者”阿尔法瑞斯的棺椁前。他伸出手,再次触碰那冰冷的、雕刻着符文的棺椁表面。
这一次,他并非为了读取信息。
他调动起体内那初步融合的新生力量——以轮回烙印为引,以寂灭权柄为刃,以余烬之辉为眼。
轮回烙印散发出柔和而威严的光芒,与棺椁本身蕴含的沉眠规则产生共鸣,仿佛在沟通,在申请许可。寂灭之力则化作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黑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棺椁内部那片概念性的“沉眠空间”。
余烬之辉全力运转,精准地引导着寂灭丝线,避开棺椁核心那代表阿尔法瑞斯最后存在痕迹的、已然归于永寂的本源,而是缠绕向那些附着在其上、如同尘埃般散落的、混杂着“星象预兆”、“轨迹记录”神职碎片的、混乱的规则信息流和残留执念。
“寂灭·净析。”
洛辰心中默念。灰黑色的寂灭丝线轻轻震颤,一股无形的终结之意散发开来。那些混乱的、充满怨念与不甘的执念碎片,在触及寂灭之力的瞬间,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净化,化为虚无。而剥离了这些负面情绪和污染后,留下的,是一些相对纯净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规则信息片段——关于星辰轨迹的推演,关于命运征兆的辨识,关于遥远星空的记录……
这些信息碎片虽然破碎,却蕴含着一位古老神只对相关规则的深刻理解,本质极高。
洛辰引导着这些纯净的规则信息碎片,通过灵魂中“薪柴之契”形成的无形通道,缓缓输送出去。
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与某个存在于渺远之地的古老存在建立了连接。
他“感觉”到,那些闪烁着星光的规则碎片,落入了一片温暖、跃动、却带着无尽古老与沧桑气息的微弱火焰之中。
“噗……”
仿佛火星落入灯油,那遥远的初火余烬,似乎微微明亮了一丝,传来一股满足与慰藉的情绪。同时,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反馈力量,沿着契约通道回流,注入洛辰的体内。
这股力量并非直接增加他的神力,而是如同最滋养的甘霖,润物细无声地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与灵魂,加速着他伤势的恢复,甚至让他对“星辰”、“轨迹”相关的规则,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亲和与理解。
成功了!
洛辰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找到了一条既能履行“薪柴之契”,又能加速自身恢复,甚至可能间接获取某些规则知识的途径!而且,这个过程,本身也是对古神残留污染的一种净化,符合《寂灭守望契约》的精神。
他调息片刻,待状态稳定后,将目光投向了下一具棺椁——“织梦者”墨莉萨的沉眠之所。
如法炮制。以轮回烙印沟通沉眠规则,以寂灭之力净化剥离那些“信仰之毒”和永恒噩梦带来的混乱执念,提取出关于“梦境编织”、“心灵慰藉”的纯净规则信息碎片,通过薪柴之契输送向初火余烬。
初火再次传来满足的波动,反馈回滋养灵魂的力量,并让洛辰对“梦境”、“心灵”的规则有了一丝模糊的感触。
一具,又一具。
洛辰如同一个沉默的清理工,行走在众神的墓园里,以寂灭为扫帚,以轮回为准则,以余烬为明灯,清扫着这些古老存在留下的规则尘埃,并将净化后的“薪柴”送往那需要它的古老初火。
他的力量在缓慢而稳定地恢复,灵魂的创伤加速愈合,甚至对多种不同规则的认知都在潜移默化地拓宽。虽然每一种都只是皮毛,但这种积累,对他未来理解和运用自身力量,无疑有着巨大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条在“织网者”规则体系与“寂灭守望”职责之间,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生存与发展之道。
千棺甬道依旧死寂,但洛辰的身影在其中移动,却仿佛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生机。那不是生命的躁动,而是一种基于终结与秩序之上的、冷静而坚定的……希望之火。
他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前方还有多少来自银行、烈阳、深渊乃至“织网者”的危机在等待。但至少此刻,他明确了方向,掌握了方法,正一步步地,从一枚被随意摆布的棋子,向着能够影响棋局的存在蜕变。
当他又一次完成对一具棺椁的“净化”与“献祭”后,正准备走向下一具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灵魂深处的轮回烙印,再次产生了清晰的共鸣。但这一次,并非指向某具棺椁,而是指向了这条千棺甬道的更深处,某个此前未曾注意到的、被浓郁死寂规则笼罩的角落。
那里,似乎存在着某种东西,与“往生之序”,与他刚刚进行的“净化”行为,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关联。
洛辰目光微凝,收敛气息,朝着轮回烙印指引的方向,谨慎地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