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齿轮厂员工搬新大楼
仲明从配件厂回城,第一站便直奔澡堂三楼的办公室。他打开衣柜,将卞会计的衣服与两人的内衣一同仔细叠好,装进带来的布袋里妥善收好,随后转身离开。出了澡堂,他径直赶往火车站附近的迎宾饭店,推开312房间的门,把布袋放进衣柜后,一身疲惫涌了上来。他走进卫生间,拧开热水龙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连日的风尘与倦意,待浑身舒爽后,便躺倒在松软的床上,沉沉睡去,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周日的天刚蒙蒙亮,本该休息的廷和早已起身。他吩咐老伴早些准备早饭,让全家人吃完后便赶往厂里帮忙搬家。早饭后,仲明抵达办公室,这里即将召开最后一次调度会。参会的是各宿舍舍长与办公室全体工作人员,今天的搬家任务明确分为两部分:住宿舍的工人与办公室人员各司其职。
按照计划,上午住宿舍的工人要完成全部搬迁,新大楼二层的宿舍编号与原宿舍一一对应,务必全部安置妥当。金生则驱车前往村里,将暂住在粮库的工人悉数接来,按六人一间的标准分成四个宿舍。办公室的人员上午专注于收拾打包,桌椅板凳逐一归整,文件资料分门别类装进提前备好的纸箱,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住宿舍的工人们动作麻利,上午没多久便完成了自身的搬迁。稍作歇息后,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去协助仲芳搬家,另一部分则赶来帮忙搬运办公室的物品。午饭时分,不仅所有宿舍已搬迁完毕,办公室的硬件设施也基本搬运到位。
饭后,金生从家具厂定制的会议室桌椅恰好送达,住宿舍的工人们立刻动手,很快便将这些新家具搬到了指定位置。
廷和踱步走进新办公室,顿时感到暖意融融、豁然开朗。他沿着走廊细细视察,整个二层在瓦工砌隔断前仲明已规划分明:北侧是生活区,十二间大房间全部作为宿舍;西侧预留为备用生活区;东侧十二间是办公区,上楼梯东侧第一间是厂办公室,第二间是会计与保管室。厂办公室对面是小会议室,日常调度会在此召开,紧邻小会议室的是两间连通的大会议室;南侧暂作备用。东北、西南角设楼梯,东南、西北角是卫生间。偌大的二层,此刻搬迁到位的区域尚不足一半,却已透着几分规整有序的新气象。
廷和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办公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办公用品摆放得井然有序,身后的文件柜早已规置妥当,每层隔板上的资料都码放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清爽利落的气息。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久违的归属感悄然漫上心头。
刚坐稳,仲明便拿着记事本走了过来,汇报起近期的几件事:“有三件事跟你说一下。一件是玉良和金生安装暖气的时候,从楼里引了一支暖气管,通到原办公室西头的两间房——一间是乒乓球室,另一间原来是金生、永良和老张师傅用的房里,当时他们跟我商量过,我没来得及给你汇报,主要是方便他们在楼下办公时取暖。第二件是现在的餐厅有点小,仲芳搬走后,我们把她那间房打通了,餐厅扩出了一间,能容纳更多人用餐了。第三件是在楼顶安装了40平方的太阳能板,还把东南角的卫生间改造成了澡堂,这样一年四季大家都能方便洗澡。”
廷和认真听着,眉头渐渐舒展。这三件事都切中了实际需求,既考虑到了工作便利,也兼顾了生活舒适度,件件都办在了点子上。他点点头,语气肯定地说:“这三件事做得都好,都值得做。以后凡这类关乎大家工作生活、切实可行的事,不用特意跟我商量,你们看着安排就行。”
随后,廷和叫来永明,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去把工人临时住的粮库彻底打扫干净,然后到村里找保管一起检查一遍,做好交接。钥匙要当面交还给人家,仔细核对物品,要是有损坏的,按价赔偿,不能含糊。”
永明应声答应着退了出去,办公室里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仲昆醒来时,天已大亮,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简单洗漱后,他将312房的钥匙交到宾馆服务台。街角的早点铺飘着油条与豆浆的香气,他坐下吃了碗热乎的豆腐脑配两根油条,暖了暖胃,便驱车往父亲廷和家赶。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母亲和小燕。
“厂子今天不休班,”母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全都要搬进新大楼,大伙儿一早都去搬家了。”仲昆没多停留,喝了口母亲递来的温水,转身又发动了汽车,目的地是齿轮厂大院。
如今的大院早已不是旧时模样,东西两部分被平整的水泥地连成一片,透着几分规整的新气象。正在清扫院子的葛叔见他来,笑着迎上来:“仲昆来啦?你爸搬去新大楼咯,还安上了暖气,今年冬天可不用遭罪喽。”仲昆笑着应了,脚步不停往新楼走去。
二楼的办公室敞亮通透,廷和正坐在桌前看报纸,见仲昆进来,抬手招呼他在对面坐下。“新办公室还可以吧?”廷和的声音带着几分欣慰,“马媛现在和仲芳在隔壁办公,比楼下宽敞多了。”仲昆环顾四周,白墙亮窗,空间确实开阔不少,立刻附和道:“确实宽敞多了,这真是鸟枪换炮啊。”
说笑间,仲昆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爸爸,上周二我去了苏达成那儿。他说拖拉机厂的王厂长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现在全国小拖拉机产大于供,整体价格下行压力很大。还有陕西汽车齿轮厂,引进了国外技术后产量翻番,直接把齿轮市场搅乱了,价格最多跌了30%。会上还说,明年1月齿轮价格还要大幅下调,让我紧密跟踪市场,及时调整价格策略。”
廷和听着,脸上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反而异常平静。
“现在都讲市场经济,”他放下报纸,“说白了,市场经济就是什么挣钱干什么。齿轮赚钱,大家就都扎堆干齿轮,干的人多了,供大于求,价格自然就下来了。得等价格贴合价值规律,才能稳定下来,到那时候,拼的就是质量和产量了。”
仲昆满脸惊奇:“爸爸,您这说的都是我高中政治课上学的《资本论》里的内容啊,您读过?”
廷和摆了摆手,眼中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智慧:“这些道理不是书本上读来的,我只读完小学,《资本论》只听过名字。做生意哪用那么多理论,只要肯出手、肯动脑子就够了。关键是别光想着自己,想自己的时候也想想别人——你想挣钱,别人也想挣钱,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仲昆低头思忖片刻,父亲的话平实无华,却像一把钥匙,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周二是仲昆约定来维修站领磨工的日期,时针指向八点半,仲昆推开了维修站办公室的门。屋内的老同学刚放下听筒,抬头瞥见他,嘴角立刻扬起笑意:“来得正好,是来领磨工吧?”
“这次先领一个人,费用下次再结,不用现在交。”老同学说着,指了指门外方向,“那学员在宿舍等着呢。”话音未落,他拿起内部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简单交代两句便挂了机。
没等多久,一名拎着行李的女学员走进办公室。她眉眼透着几分拘谨,却难掩眼里的干练,与仲昆简单寒暄互通姓名后,两人谢过老同学,便驱车赶往配件厂。
车子稳稳停在配件厂门口,仲昆先带着女学员去了毕厂长的办公室登记。手续办得利落,随后两人穿过厂区大院,径直走向加工车间。车间里机器轰鸣,金属切削的脆响此起彼伏,小尚正俯身对着机床专注操作,额角沁着薄汗。
“小尚,先停一下。”仲昆走上前喊道。
小尚关掉机床电源,转过身来。仲昆顺势介绍:“这是新来的磨工,接下来跟着你学习操作。等她能独立上手了,你就从机床上撤下来,正式担任全职车间主任。”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补充,“9台机床、27名员工,全都归你管。首要抓质量,其次得把产量提上去,这担子可不轻。”
小尚闻言点点头,手指无意识摸着衣角,语气诚恳:“说实话,当工人多省心,完成当天任务,下班就一身轻,吃饭睡觉都不用琢磨别的。真当了主任,恐怕夜里都得惦记车间的事。”话锋一转,他眼里多了几分坚定,“不过厂里信任我,让我挑这副担子,我肯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
女学员在一旁静静听着,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工具包,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干劲。
车间机器的轰鸣声还在耳畔隐隐回响,仲昆刚走出加工车间,便径直走向停车场角落的车位。拉开车门,他俯身从后备箱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里面是昨天特意去商场挑的一副麻将和几副扑克——想着毕夫人初来乍到,闲时总得有个消遣。
“卞会计,走,咱们去毕夫人那儿一趟。”仲昆扬声喊住不远处正要回办公室的卞会计,两人并肩朝着宿舍区走去。
这一间宿舍是昨天刚收拾出来的。毕厂长特意派夏颖去村里找了瓦工,把原本相邻的两间屋子打通,这间宿舍改成敞亮的起居室,一间原本仲昆的卧室给了他俩来住。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收拾声,推开门时,毕夫人正踮着脚整理窗台的杂物,见两人进来,立刻直起身,脸上堆着笑:“仲昆、卞会计来啦,快坐快坐!”
仲昆摆了摆手,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不用忙,给你带了点东西,闲下来能跟大家凑个热闹。”他顿了顿,补充道,“里面是一副麻将和几副扑克,闷的时候玩一玩解解闷。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太习惯了!”毕夫人接过袋子,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比在金华舒心多了,这儿人多热闹,卞会计天天过来嘘寒问暖,夏颖这姑娘也贴心,帮我跑前跑后,我呀,住下就不回去了!”
见毕夫人手里还拿着抹布,地上堆着没归置好的物件,仲昆和卞会计也没多打扰,寒暄两句便转身离开了。回到办公室时,毕厂长正好也在,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毕厂长,刚去看了嫂子,她挺满意的,正拾掇房间呢。”仲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她要是想长期住,我看可以在东面墙上开两个门,东面空地有的是。再加盖两间小房,一间当厨房,一间作卫生间,这样生活也方便,也不用费心去城里买房了。”
毕厂长闻言抬起头,眼里露出几分动容,刚要开口,就听仲昆继续说道:“还有你带嫂子去济南治病的事,我已经跟我岳父说了。他省商业厅有个朋友,跟济南那家医院熟得很。你们哪天动身,我让岳父提前联系好,再写封信给你带着,到了那边办事能省不少劲。”
办公室里的空气渐渐暖了起来,两人凑在一起商量起去济南的时间。考虑到厂里的活计和路途远近,最后敲定周四早晨,仲昆开车送毕厂长夫妇动身。
仲昆的话语像春日里的暖阳,不疾不徐,却满含着妥帖的安排与真诚的关切:
“济南离县城不过二三百公里,三个小时就到了。”他掰着指头算着时间,“早晨六点钟走,八九点钟就到济南了。”紧接着,他把后续的每一步都规划得明明白白:“然后我陪你们找到熟人,再去医院,找到专家咨询一下。”
“需要住院,你们住下,我回厂暂时住在厂里管几天,就住你原来那间宿舍。” “咱们每天电话沟通。”而若是“不需要住院,或者要排队等,咱马上就开车回来”。
话语间,他忽然话锋一转,眼底带着期许:“这次回厂后,你一定跟小丁学学车,考个驾驶证,让厂里出钱买个小车。”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藏着他长远的考量,“以后出来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