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那血海翻腾,终究是渐渐平息了。
南天门外,众仙官瞧着这般结局,心中那块悬了半日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一个个皆是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背后那层冷汗,方才觉出些许凉意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位佛门罗汉双手合十,脸上满是后怕,“这冥河老祖,当真是凶威滔天,还好,还好未曾叫他得了那鸿蒙紫气。”
“说的是啊!”旁边一位仙官立时便附和起来,“这血海不枯,冥河不死的神通,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等人物,若是当真让他证道成了圣,那这三界之内,怕是再无宁日,你我这些人,怕不是都要被他拿去,填了他那血海了!”
这番话,说得是在场众仙,皆是心有戚戚,纷纷点头。
先前还觉着那妖师鲲鹏已是阴险到了极处,如今见了这位血海教主,才知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世间的恶,当真是没有尽头的。
只是,这庆幸过后,新的疑云,却又浮上了众人的心头。
“只是......那道鸿蒙紫气,最后究竟是去了何处?”一位年轻的仙官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六道轮回,乃是天道法则所化,最是公正无私,能洗刷一切因果,磨灭一切痕迹。”
“那鸿蒙紫气虽是大道之基,可随着红云老祖的真灵一同投入其中,经那轮回之力一搅,莫非......竟是就此消散,重归于天地了不成?”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一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从彼此眼中,瞧出了几分茫然与可惜。
若当真是这般结局,那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杀伐,这许多大能的算计,连带着红云老祖那一条性命,岂不都成了一场空?
就在众人皆为此感到惘然之际,那阐教队列之中,一直默然不语的广成子,却是缓缓地,开了口。
“诸位,怕是都想左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此乃天道至理,亦是这方天地,能够万古长存,不断演化的根本。”
“昔年道祖他老人家为何要以身合道?”
“便是因这天道有缺,法则不全。”
“他老人家以无上法力,将自身化为天道的一部分,补上了那四十九数之中的绝大部分缺漏,这才有了如今这三界稳定,万物有序的局面。”
“可那天数,终究是天数。”
“便是道祖,亦不能将其完全补满。”
“那冥冥之中,终究是要留下那一线变数,一线生机,这便是那遁去的一。”
“此一,非是定数,亦无形无状,或许是一人,或许是一物,或许,便是一桩谁也未曾料到的机缘。”
“它游离于天道之外,不受因果沾染,不入命数轮回,乃是这天地之间,最大的变数。”
“依贫道看,红云道友身死道消,那一道本该由他承负的鸿蒙紫气,便应了这遁去的一的天数,自此之后,隐于三界六道之中,再难寻觅了。”
广成子这一番话,说得是在场众仙,皆是心神剧震,脑中更是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
竟还有这般一层道理在!
众人此刻再回想方才镜中种种,心中那份惘然,渐渐地,便被一股子说不出的敬畏与震撼所取代。
这天地为棋盘,圣人为棋手,他们这些仙神,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这满场神佛皆沉浸在这天道玄妙的震撼之中,各自参悟,不能自已之际。
异变陡生!
只见那天际的尽头,忽地大放霞光,万千瑞气自那虚空之中垂落而下,化作金莲朵朵,祥云阵阵。
众仙只觉得脚下这白玉地砖都厚实了几分,心中那份因着上古秘闻而生的激荡与不安,竟也在这股气息的抚慰之下,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紧接着,一位身着土黄色道袍,头戴紫金冠,手持拂尘,面容清癯,三缕长髯飘于胸前的老道,自那霞光之中,缓步而出。
他这一现身,南天门外,所有的目光,瞬间便又被吸引了过去。
旁人尚在惊愕,那孙悟空却是个眼尖的,早将那金箍棒往肩上一扛,第一个便嚷了起来:
“镇元子老兄!你怎的也来了?俺老孙还当你只在那五庄观里头侍弄你那宝贝果树,不问世事,今日竟也有兴致上天来瞧这热闹?”
他这一嚷,众仙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皆是心中大骇,连忙收敛了心神,不敢有半分怠慢。
来者,正是那与世同君,地仙之祖,五庄观观主,镇元子!
镇元子听见孙悟空这般没大没小的招呼,却不见半分恼怒。
他对着孙悟空遥遥地拱了拱手:“大圣说笑了。贫道方才在观中静坐,忽感心神不宁,这才推演天机,一路寻到了此处。大圣,你可知此地究竟是......”
此时,太白金星已是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打了个长长的稽首:“哎呀,不知是大仙驾临,小仙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大仙来得不巧,此地正审着一桩天大的公案,惊动了各方大能,实在是......”
镇元子对着太白金星还了一礼,口中应道:“金星言重了。贫道此来,亦是因着心中那点感应,并非有意叨扰。”
那边厢,广成子亦是领着一众师弟,上前一步,对着镇元子郑重一礼:“见过镇元子道兄。道兄此来,莫非也是为了镜中之事?”
镇元子对着众人,亦是淡淡地还了一礼。
“诸位道友,不必多礼。敢问诸位,此地......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他这番话问出,场中顿时便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静。
众仙官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皆是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事,该从何说起?
又该怎么说?
就在这满场尴尬的静默之中,那佛门阵里,一直闭目垂眉,不言不语的燃灯古佛,那对愁苦的眉毛,却是几不可察地,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并未睁眼,亦未曾上前见礼,可那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已在袖中,死死地攥紧了。
镇元子!
又是你这个老匹夫!
他心中那股子被强行压下的无名火,便又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方才若非此人,他早已将那孙悟空镇压!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便是这片刻的耽搁,让他功亏一篑,当着三界神佛的面,丢了个天大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