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落鹰涧营地仿佛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以冯坤为首的霍云旧部,他们加固营防,操练战阵,斥候如同警惕的工蚁,不断将外界消息带回。北蛮先锋溃败后,主力并未立刻出现,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与日俱增。营地里的气氛依旧凝重,只是那凝重中,多了几分对东南角那片区域的复杂窥探。
另一边,则是李文渊掌控的“特区”。王胡子部在臭气熏天的工坊里日夜赶工,优化配方后的“臭气弹”被一批批制作出来,密封在更加厚实的陶罐和木桶中,堆积在特意挖掘的、远离水源和主营区的深坑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泥土和草席,饶是如此,那片区域依旧被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退避三舍的“领域”所笼罩。
而赛鲁班指导下的“抛射队”则在赵虎的监督下,进行着紧张而古怪的训练。营地边缘立起了十几台歪歪扭扭的简易投石机,士兵们喊着号子,练习着压臂、装填、瞄准、发射的流程。用来练习的不是石头,而是同等重量的沙袋和土块,呼啸着砸向远处划出的标记区域,扬起阵阵尘土。起初准头奇差,时而打得太近,时而偏出老远,引来其他士兵的暗中嗤笑。但赵虎不管这些,他只管用最粗暴的方式让手下人记住流程,反复练习。几天下来,虽然精度依旧感人,但至少发射速度和协同性有了显着提升,已经能做到十几台投石机在统一号令下,进行粗略的齐射覆盖。
李文渊则如同一个冷静的棋手,不断接收着百晓生传回的零碎信息,在地图上推演着各种可能。野狼谷的北蛮斥候活动越发频繁,似乎失去了耐心。内鬼依旧没有明确的线索,但营地内部某些细微的异动,让百晓生更加确信他的判断。
终于,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战争的阴云再次压境。
这一次,不再是几百轻骑的试探。北蛮主力如同从地平线下涌出的黑色潮水,浩浩荡荡地出现在落鹰涧外。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粗略看去,兵力至少是守军的数倍之多!中军簇拥着一杆苍狼大纛,旗下一名身形魁梧、戴着狰狞面具的将领,正是北蛮此次南征的主将之一,秃兀儿的顶头上司,以勇猛和暴戾着称的万夫长——赤术!
赤术显然已经得知了先锋溃败的“耻辱”经过,他并未立刻发动全面进攻,而是将大军在弓箭射程外列阵,派出嗓门洪亮的士兵,用生硬的汉语向着落鹰涧营地发出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和挑衅,试图激怒守军出营决战。
营墙之上,霍云旧部们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敌军,脸色发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巨大的兵力差距带来的绝望感,几乎要压垮他们刚刚因为上次小胜而建立起的一丝微弱信心。
冯坤看向帅旗方向,霍云没有出现,据亲卫说,老将军昨夜呕血不止,至今昏迷未醒。主心骨的倒下,让营地内的恐慌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这军心浮动之际,李文渊登上了营墙。他依旧穿着那身文官袍服,在甲胄鲜明的将领中显得格格不入。
“李大人,敌军势大,大帅又……如今该如何是好?”一名中级将领忍不住上前,语气带着慌乱问道。不知不觉间,这个他们曾经鄙夷排斥的巡阅使,似乎成了眼下唯一能拿主意的人。
李文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叫骂的北蛮士兵,投向了敌军阵型的后方,那里是辎重和部分骑兵所在的位置,也是……上风处。
“传令,‘抛射队’进入预设阵地,一至五号机,目标敌军前阵叫骂区域;六至十五号机,目标敌军中军后方辎重区域。”李文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装填‘特殊弹药’,等待发射命令。”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营墙上的守军们,看着东南角那些古怪的木头架子被推到了营墙后方特意清理出的发射阵位,看着赵虎带着那群“抛射队”的士兵,将一个个密封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陶罐木桶放入藤网之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难道还想用那些臭东西,对付这漫山遍野的大军?
北蛮军阵前,叫骂声愈发嚣张。赤术端坐马上,面具下的嘴角带着残忍的弧度,他享受这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要让这些胆敢用龌龊手段羞辱苍狼旗的汉人,在恐惧和绝望中慢慢死去。
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
“呜——!”“呜——!”“呜——!”
十几道沉闷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只见十几个黑点从落鹰涧营墙后方腾空而起,划出一道道低平的弧线,越过营墙,向着北蛮军阵飞去!
不是巨石,不是火箭,而是……陶罐和木桶?
北蛮士兵们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有些甚至发出了嘲弄的笑声。汉人已经穷到用瓦罐来砸人了吗?
赤术也微微蹙眉,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就在那些黑点飞临北蛮军阵上空,开始下坠之时——
“砰!”“砰!”“哗啦——!”
陶罐和木桶在撞击地面或者甚至只是在空中相互碰撞的瞬间,便猛地炸裂开来!没有火光,没有冲击波,但炸开的,是比上一次浓郁十倍、恶劣百倍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恶臭!
那气味仿佛凝聚成了淡黄色、粘稠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笼罩!首当其冲的便是前阵那些叫骂的士兵和中军后方的辎重区域!
“呃啊——!”
“这是什么?!”
“呕——!”
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和剧烈的呕吐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叫骂和嘲弄!前阵的北蛮士兵被那扑面而来的恶臭直接熏得双眼翻白,涕泪横流,捂着喉咙跪倒在地,疯狂地干呕起来,连武器都抓握不住!
中军后方更是乱成一团!拉辎重的驮马和备用的战马,嗅觉远比人类灵敏,在这毁灭性的气味冲击下,彻底发了狂!它们嘶鸣着,人立而起,疯狂地挣脱缰绳,拖着车辆、撞翻帐篷、践踏着一切阻挡在面前的东西,包括它们的主人!后勤士兵和骑兵试图控制局面,但那股无孔不入的恶臭让他们自身难保,头晕目眩,连站稳都困难!
这还没完!
第一轮齐射刚刚落下,营墙后的“抛射队”在赵虎的怒吼声中,已经完成了第二次装填!
“放!”
又一轮“臭气弹”腾空而起,这一次覆盖的范围更广,落点更加分散,确保那致命的臭气云雾能够最大限度地笼罩更大的敌军区域。
“粪雨”!真正的“粪雨”!
天空中不断落下散发着极致恶臭的陶罐木桶,在地面上炸开一团团死亡的黄色烟雾。整个北蛮前锋和中军部分区域,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场来自地狱的、污秽不堪的暴雨之中!视线变得模糊,空气变得粘稠而致命,每一次呼吸都成了一种酷刑!
混乱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士兵们丢盔弃甲,只想逃离这片被恶臭诅咒的土地。马匹受惊狂奔,冲垮了原本严整的阵型。军官的呵斥声被淹没在呕吐和惨叫声中。赤术在中军前方,虽然距离爆心稍远,但那随风飘来的丝丝缕缕的气味,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面具下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军,尚未接敌,就在一片恶臭中人仰马翻,士气崩溃!
这……这到底是什么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