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营墙之上,守军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营外那匪夷所思的景象,仿佛集体坠入了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没有预想中金铁交鸣的惨烈搏杀,没有箭矢如雨的死亡呼啸,更没有敌军如山崩海啸般的凶猛冲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同被无形大手肆意揉捏、彻底失控的混乱画卷。
淡黄色、粘稠如实质的恶臭雾气,在北蛮军阵的前端和中部区域翻滚、蔓延、凝聚不散。那气味是如此浓烈,即便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上风处的守军也能闻到那随风飘来的、令人作呕的丝丝缕缕,引得不少人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而处于那恶臭云雾中心的北蛮军队,则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
视觉已然失去了意义,被那黄色的臭雾遮蔽。听觉则被各种非人的声音充斥——不是战吼,不是兵刃碰撞,而是撕心裂肺的咳嗽,是控制不住的、连胆汁都要吐出来的剧烈干呕,是战马濒死般凄厉的哀鸣,是士兵因窒息和眩晕发出的绝望嘶吼,是受惊马匹拖曳着车辆、践踏着人体发出的沉闷撞击声和骨骼碎裂声!
“呕——!”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拦住那匹马!啊——!”
“妖法!这是汉人的妖法!”
前阵那些原本气焰嚣张、高声叫骂的北蛮士兵,此刻早已瘫倒一地,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蜷缩着身体,在污秽和恶臭中剧烈地痉挛、呕吐,武器丢弃在一旁,别说战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们的呼吸道和眼睛被那极具刺激性的臭气严重灼伤,涕泪横流,痛苦不堪。
中军后方更是重灾区。辎重车辆东倒西歪,帐篷被受惊的马匹扯倒、践踏。那些平日里驯良的驮马和矫健的战马,此刻变成了最危险的破坏源。它们彻底发了狂,甩脱了缰绳,盲目地冲撞,将试图靠近控制它们的士兵撞飞、踩踏,使得混乱如同涟漪般不断扩散。后勤士兵和部分骑兵自身难保,在那无孔不入的恶臭中头晕目眩,脚步虚浮,连方向都难以分辨,更别提组织有效的应对。
整个北蛮前锋和部分中军,已然彻底崩溃!阵型?早已不复存在。士气?更是跌落到了深渊。他们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在死亡的黄色迷雾中绝望地挣扎、哀嚎。
“放!”
营墙之后,赵虎那粗豪的吼声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魔音。
第三轮“臭气弹”再次腾空而起,带着决绝的姿态,落入那片已经如同地狱般的区域,炸开新的恶臭源泉,进一步加剧着混乱和恐慌。
“呃啊——!”
赤术位于中军稍前的位置,虽然未被臭气弹直接覆盖,但那弥漫过来的气味依旧让他呼吸一窒,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扯下脸上的狰狞面具,露出一张因暴怒和恶心而扭曲的粗犷面孔,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片被黄色臭雾笼罩、人仰马翻的前军,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耻辱!奇耻大辱!
他赤术率领上万大军,意欲踏平这小小的落鹰涧,一雪前耻,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就先在这污秽不堪的恶臭中折损了锐气,乱了阵脚!
“稳住!给我稳住!”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抽打着身边那些同样面露惊恐、忍不住掩鼻的亲卫,“弓箭手!弓箭手向前,给我往营墙上射!压制他们!”
然而,命令下达,回应却寥寥。位于军阵后方的弓箭手队伍,虽然受到的影响较小,但前方那地狱般的景象和随风不断飘来的恶臭,早已让他们心惊胆战,士气低落。而且,营墙上的汉军并未露头,只是不断从墙后抛出那些该死的臭罐子,让他们有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营墙,大多软弱无力地钉在木墙上,或者直接越墙而过,根本无法形成有效压制。
“万夫长!前军……前军已经垮了!马也控制不住了!撤……撤吧!”一名浑身沾染污秽、连滚带爬跑回来的千夫长,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喊道。
“撤?”赤术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如同饿狼般盯着那名千夫长,手中马鞭毫不犹豫地抽了过去,“谁敢言撤!我宰了他!让督战队上前!后退者,格杀勿论!”
督战队硬着头皮,挥舞着弯刀向前,试图弹压溃兵。但在那弥漫的恶臭和极致的恐慌面前,军令的效果大打折扣。溃退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为了逃离那片恶臭地狱,甚至开始冲击督战队的防线,自相残杀的惨剧开始上演。
整个北蛮军阵,从前到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混乱的停滞和崩溃之中。进攻的势头被硬生生扼杀,取而代之的是蔓延全军的恐慌、混乱和无法抑制的生理不适。
落鹰涧营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早已被一种压抑不住的、带着荒诞感的骚动所取代。
守军们看着营外那支不可一世的北蛮大军,在自家巡阅使那“微不足道”的臭气弹攻击下,如此狼狈不堪,土崩瓦解,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激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胜利的难以置信,更有对李文渊那鬼神莫测手段的、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冯坤扶着墙垛,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营外的混乱,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世界观被颠覆后的空虚。他毕生所学的兵书战策,所经历的沙场血战,在此刻似乎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霍云依旧昏迷不醒,亲卫带来的消息让营地的高层指挥处于真空。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始作俑者——李文渊。
他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营外那场因他而起的、颠覆常规的溃败,不过是拂过衣角的微风。
他的目光,越过了混乱的北蛮前军,投向了中军那杆依旧挺立的苍狼大纛,投向了暴怒如狂的赤术。
他知道,仅凭臭气,无法全歼这支大军。赤术还有后手,北蛮的主力犹在。
但,这已经够了。
他成功地打乱了敌人的进攻节奏,摧毁了敌人的士气,为自己,为这座摇摇欲坠的营地,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人的耳中:
“赵虎所部,停止发射,原地待命。”
“营墙各部,严密监视敌军动向,防止小股部队渗透偷袭。”
“冯参军,”他转向依旧处于失神状态的冯坤,“麻烦你,组织人手,救治伤员,加固被敌军流矢损坏的营防。”
他的命令条理清晰,沉稳有力,无形中接过了战场的指挥权。
冯坤猛地回过神,看着李文渊那平静无波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一抱拳,转身执行命令去了。
李文渊再次将目光投向营外。
赤术,你会怎么做呢?
是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发动强攻?还是暂时退却,另寻他法?
无论哪一种,他李文渊,都已做好了准备。
这落鹰涧,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北蛮铁蹄践踏的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