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术那“格杀勿论”的咆哮,在弥漫的恶臭和震耳的混乱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督战队挥舞的弯刀,非但没能遏制住溃退的洪流,反而像是投入沸油的冰块,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噬。前方是地狱般的恶臭和未知的恐惧,后方是督战队冰冷的刀锋,被逼到绝境的北蛮溃兵,双眼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竟调转矛头,与督战队疯狂地厮杀在一起!
自相残杀!彻底的崩溃!
前军与部分中军的混乱,如同瘟疫般不可抑制地向着后方蔓延。恐慌的情绪比恶臭传播得更快,中军和后军的士兵虽然还未被臭气直接笼罩,但看着前方同袍如同无头苍蝇般溃逃、互相践踏砍杀,听着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呕吐声,闻着那越来越近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他们的战斗意志也在飞速瓦解。阵型开始松动,士兵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惧和茫然。
赤术在中军旗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军尚未与敌接刃,就已陷入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嘴角渗出一丝暗红。他知道,完了!至少今天的进攻,彻底完了!再强行下令,只怕会引起全军哗变!
“收兵……收兵!后队变前队,交替掩护,撤回十里外大营!” 赤术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这道让他感到无比屈辱的命令。他知道,这一退,苍狼旗的威名,他赤术的颜面,都将扫地殆尽!但他别无选择。
呜咽的牛角号声响起,代表着撤退的命令。这号声对于尚未陷入混乱的后军而言,如同天籁,他们立刻如蒙大赦,开始慌乱地向后转向。而对于那些正处于恶臭地狱和自相残杀中的前军溃兵而言,这号声更是点燃了他们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他们彻底放弃了抵抗,不顾一切地向着后方,向着远离落鹰涧的方向亡命奔逃!
兵败如山倒!整个北蛮军阵,从前至后,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一场大溃逃!
就在此时——
“嘎吱——!”
落鹰涧那沉重的营门,在一片混乱与惊愕的目光中,轰然洞开!
早已按捺不住的赵虎,如同一头被囚禁已久的洪荒巨兽,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兄弟们!随我杀出去!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到了!杀——!”
他身后,是那数百名眼睛赤红、战意沸腾的“杂牌军”!他们或许纪律散漫,或许出身低贱,但此刻,他们是被李文渊用非常手段淬炼过的利刃,是被连日压抑和这场荒诞胜利彻底点燃的亡命之徒!他们看着营外那漫山遍野、狼狈逃窜的北蛮精锐,看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敌人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胸中的血气与狠厉被激发到了顶点!
“杀啊!”
“宰了这帮蛮子!”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狂野的呐喊声如同海啸,从洞开的营门中喷涌而出!以赵虎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为锋矢,数百人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汹涌澎湃地冲出了营垒,狠狠地撞入了正在溃逃的北蛮军阵侧翼!
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北蛮军队士气已崩,建制已乱,心中只剩下逃命的念头,哪里还有半分战意?而赵虎所部,则是养精蓄锐(虽然养的方式有点特别)、士气如虹、憋着一股恶气的猛虎!
赵虎一马当先(缴获的战马此刻派上了用场),手中那柄门板似的巨刀挥舞开来,当真如同劈波斩浪!刀光闪过,便是残肢断臂横飞,无论是试图抵抗的小股北蛮军官,还是只顾逃命的普通士兵,在他那恐怖的力量和速度面前,都如同纸糊泥塑般不堪一击!他如同一个高效的杀戮机器,在溃逃的敌群中硬生生犁开了一条血路!
他身后的“杂牌军”们更是凶悍异常。他们三人一伙,五人一群,专门追杀那些落单的、掉队的、或是被惊马撞倒的北蛮兵。刀砍、枪刺、斧劈,甚至是用牙齿撕咬,用拳头殴击,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不像正规军那样讲究阵型配合,却将市井斗殴的狠辣和亡命徒的凶残发挥得淋漓尽致。鲜血和惨叫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变得更加疯狂。
溃逃的北蛮兵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根本兴不起丝毫回头抵抗的念头。他们丢盔弃甲,将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追兵的刀锋之下。不断有人被追上,惨叫着倒下,尸体瞬间被无数双逃命的脚践踏成肉泥。场面彻底失控,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追逐与屠戮。
落鹰涧营墙之上,守军们看着这如同虎入羊群般的一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们看着那些平日里需要仰视的北蛮精锐,此刻如同猪羊般被赵虎和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肆意砍杀,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诡异。没有惨烈的攻防,没有智慧的博弈,只有一场由恶臭引发的崩溃,和随之而来的血腥收割。
冯坤扶着墙垛,手指深深抠进了木头里,他看着营外那血腥的追杀场面,看着赵虎部如同砍瓜切菜般收割着战功,嘴唇翕动,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他坚守的战争理念,在这一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而更多的普通士兵,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荒谬感之后,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压抑已久的愤懑,终于开始爆发出来。
“赢了!我们赢了!”
“赵将军威武!”
“杀!杀光这些蛮子!”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守军开始跟着呐喊起来,声音起初有些迟疑,随即变得越来越响亮,最后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在落鹰涧的上空回荡!他们用力捶打着胸前的甲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泄着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和绝望。
这欢呼声,传入正在溃逃的北蛮士兵耳中,更是成了催命的魔音,让他们逃得更快,更慌。
赤术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夹杂在溃逃的洪流中,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战场,望了一眼在后方肆意追杀的那个如同魔神般的巨汉身影,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李文渊!都是那个李文渊!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鲜血直流。
“撤!快撤!”他不再回头,疯狂地抽打着战马,向着远方亡命奔逃。他知道,今日之败,将是他一生都难以洗刷的耻辱!而这个耻辱,必须用落鹰涧的鲜血,用那个李文渊的人头,才能偿还!
赵虎的追杀并未持续太久,在追出约两三里地,砍杀了数百名落后的北蛮兵,缴获了大量丢弃的兵甲旗仗后,他便吹响了收兵的号角。穷寇莫追,尤其是在野外,对方主力犹在。
“杂牌军”们意犹未尽地拖着丰厚的战利品,骂骂咧咧却又带着胜利者的猖狂笑容,如同凯旋的英雄般撤回营内。他们身上沾满了敌人的血污,一个个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但那冲天的杀气和高昂的士气,却让营墙上那些原本鄙夷他们的霍云旧部,感到一阵心悸和……莫名的敬畏。
营门再次缓缓关闭。
落鹰涧外,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弥漫不散的恶臭,以及无数倒毙的北蛮士兵和战马的尸体。
阳光刺破云层,照耀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诡异而血腥战斗的土地上,空气中混杂着血腥、恶臭和一种名为胜利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李文渊依旧站在营墙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战术上的胜利,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赤术的败退,意味着更疯狂的反扑可能即将到来。
但至少,他为自己,为这座营地,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他转身,走下营墙,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