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领域的存在,如同一块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京城所有人的恐惧。皇城的禁令无法阻止人们在远处窥探,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言如同鬼魅般在街巷间流窜。有人说深夜能听到领域内传来凝固的哀嚎,有人说那灰白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扩张,更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亲眼看到有飞鸟误入其范围,瞬间化作僵硬的石像坠落。
霍云再次来到了领域边缘,这次并非孤身一人,身旁除了赵虎与百晓生,还有两名被皇帝秘密指派、精通奇门遁甲与堪舆之术的钦天监老博士。他们携带着罗盘、窥管等一应器物,试图从玄学的角度理解这超自然的存在。
白日的光线下,那片区域更显诡异。与外界尚存的、哪怕因恐慌而失色的鲜活相比,领域内是彻底的、令人心悸的单调。并非简单的失去颜色,而是构成“颜色”这个概念本身仿佛被抽离了,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如同浸泡在陈旧显影液中的底片,所有的细节都被模糊、被同化。
“将军请看。”百晓生指向领域内一条凝固的街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些人……”
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去。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保持着行走的姿态,一脚前,一脚后,扁担因受力而弯曲的弧度都清晰可见,但他整个人,连同担子里的货物,都化作了毫无生气的灰白。他脸上那或许是因为叫卖而微微张开的嘴巴,成了一个空洞的、固定的圆形。
不远处,一个妇人正弯腰从井中打水,手臂肌肉绷紧的线条,水桶将出未出井口的瞬间,甚至她额角散落的一缕发丝,都凝固在了那里,成了永恒的姿态。
更令人心底发寒的是几个正在嬉闹的孩童。一个伸着手似乎要去抓同伴,另一个大笑着侧身躲避,还有一个捂着肚子仿佛笑弯了腰。他们生动活泼的瞬间被强行定格,却因为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动态,呈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滑稽与恐怖。他们的快乐,他们的生命力,被这灰白彻底否定,变成了冰冷僵硬的展示品。
“不仅仅是动作凝固了。”一位钦天监老博士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黄铜窥管,透过磨制的水晶镜片仔细观察着领域内的一草一木,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胡须都在微微抖动,“是……是‘行为’本身被固化了。你们看那棵柳树——”
众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领域边缘的一株垂柳,几根柔韧的枝条原本应在风中摇曳,此刻却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僵硬的弯曲姿态凝固在空中,仿佛被无形的水泥浇铸。
“——风止则枝静,乃是常理。可如今无风,其枝却保持被风吹拂时的形态,这……这非是停滞,这是将其某一瞬间的‘状态’,包括其受外力影响的‘行为结果’,彻底固化,剥离了所有变化的可能性!”老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学术信仰崩塌般的绝望。
另一位博士手中的罗盘指针正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最终“咔”的一声轻响,竟生生断裂开来。“此地……此地阴阳不交,五行断绝,气机……死寂!非生非死之境,乃……乃‘存在’之坟场!”他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霍云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领域内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到一只凝固在窗台上的猫,保持着弓身欲跃的姿势,肌肉线条分明,却再无一丝活力。他看到一面酒肆招幡,幡布扬起的褶皱被固定,如同石雕。
万物失彩,行为固化。
这八个字,道尽了领域内的恐怖真相。这不是简单的冻结,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法则层面的“格式化”。它将区域内的一切,从动态的、充满无数可能性的“进程”,强行降维成了静态的、唯一的、不可更改的“结果”。就像将一部正在播放的电影,强行定格在某一帧,并且抽走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留下一张单调而永恒的剧照。
“主神系统”……它在用这种方式,演示什么是它所谓的“秩序”——一种绝对的、不允许任何意外和变化的、死寂的秩序。
“能找到边界规律吗?或者……任何可以进入而不被同化的方法?”霍云沉声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李文渊昏迷前的话犹在耳边,“钥匙”可能在任何地方,他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哪怕希望渺茫。
百晓生和两位博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恐惧。
百晓生摇了摇头:“将军,我们尝试过投掷石块、树枝。任何物体,只要越过那条无形的界限,瞬间便会失去色彩,凝固在穿越边界那一刹那的轨迹上,然后坠落在地,成为那灰白领域的一部分。生机……更是绝无可能。”他指了指领域边缘几只已经变成灰白僵硬的麻雀尸体,“活物,似乎瞬间就会被剥夺所有生命特征。”
一位博士补充道,声音颤抖:“这非阵法,非结界,老朽平生所学,在此物面前,如同儿戏。它……它更像是……天条!是不可违逆的法则本身!”
不可违逆的法则……
霍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这“灰白领域”真的代表了“主神系统”的绝对法则之力,那么他们这些“错误”和“变量”,又该如何对抗?李文渊所说的“混沌”,又该如何在这种绝对的“秩序”下苏醒?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死寂的灰白。夕阳的余晖落在领域之上,却无法为其增添半分暖意,反而被那绝对的灰白所吞噬、反射,形成一种冰冷的光晕。
就在这时,霍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在领域深处,那片凝固的街景中,那个保持着打水姿势的灰白妇人雕像的脚下,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极其黯淡,转瞬即逝,在无边无际的灰白中几乎难以察觉,而且带着一种……与这片死寂领域格格不入的、微弱的紫色?
是错觉吗?
霍云猛地凝神望去,那片区域却再次恢复了彻底的、毫无波澜的死寂灰白,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微光,只是他因极度渴望线索而产生的幻觉。
但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却微微发白。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进去的方法。那片领域,或许不仅仅是毁灭的象征,也可能藏着……关于“钥匙”或者“世界记忆”的,最初的线索。
只是,该如何进入这片拒绝一切生机与变化的“秩序”坟场?这成了横亘在所有人面前,一个近乎无解的、绝望的难题。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谁也不知道,下一块被“裁剪”掉的现实,会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