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正月十五，三更。渭水的冰碴子顺着水流撞在礁石上，碎成齑粉，像极了这场厮杀里注定要碎的骨血。沈锐伏在东岸芦苇荡里，水靠早被冷汗浸得发沉，寒意顺着毛孔往骨髓里钻，可他盯着三十步外那座黑沉沉的精器营，眼里的光比火把还烫——三百锦衣卫的刀鞘贴在腿侧，每一声细微的磕碰，都像在数着赴死的时辰。 “哨岗换班只剩一炷香。”沈锐的声音压得能融进夜风，只有身边的赵武能听清，“一队随我摸营门，二队断后，火折子裹三层油布——记住，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把火送进军械库。” 三百人没应声，只借着芦苇的影子往营墙挪。雪地里的脚印浅得像没存在过，可刚挪到第四步，最前队的少年旗手突然僵住——那孩子刚满十八，下巴上的绒毛还没褪，此刻正盯着营墙上垂落的麻绳发颤，绳头挂着的不是冰碴，是半块带血的锦衣卫令牌。 “有埋伏！”沈锐的话音刚落，营内突然炸起数十盏火把，红光照得雪地里的血珠都发晃。上千名闯军举着长枪涌出来，枪尖的寒芒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为首的闯将提着鬼头刀，刀尖挑着个血淋淋的人头，狂笑：“李将军早算到你们会来！今日就把你们这群锦衣卫的脑袋，挂在渭水岸边喂鱼！” 沈锐挥刀迎上，弯刀斜劈在长枪上，火星子落在雪地里，瞬间被涌来的血泡灭。少年旗手攥着旗杆往前冲，旗杆砸在一个闯兵的面门上，却没防住身后刺来的长枪——枪尖从他后背穿胸而过，那孩子闷哼一声，竟反手抓住枪杆，把闯兵往自己身前拽，另一只手摸出腰间短刀，死死扎进对方心窝。两人一起栽在雪地里时，他怀里的火折子滚出来，油布散开，露出里面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是他妹妹写的：“哥，等你回家吃汤圆。”血滴在“汤圆”两个字上，晕成一片黑红。 “大人！西边要破了！”赵武的吼声里裹着血沫，他脸上的旧疤被新血盖住，左臂被长枪刺穿，却依旧用右手挥刀，把三个年轻锦衣卫护在身后。一个闯兵举着长刀劈向他的后颈，赵武没躲，反而转身把刀往对方肚子里送，长刀劈中他的肩骨，“咔嚓”一声脆响，他却咬着牙把刀再送深半寸，“俺儿子在潼关城头守着！俺不能让他看见爹是孬种！”话音未落，又一支长枪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倒下去时，手臂还保持着护人的姿势，像块挡枪的石。 沈锐的弯刀早卷了刃，刃口崩出的豁口割破了他的掌心，血顺着刀柄往下滴，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红痕。就在这时，闯兵队伍里突然乱了——几个穿着闯军号服的人突然调转长枪，朝着身边的同袍刺去，为首那人扯下毡帽，露出东厂玄色劲装，脖颈处那道净身留下的浅疤，在火光下像条不屈的硬骨。 “沈指挥！我们是王公公的人！”秦六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手里的长枪捅穿一个闯兵的喉咙，枪尖上的血甩在脸上，“俺们混进来十天了，见周将军的援兵被拦在三里外，知道你们要陷在这——今日就是反了，也得送你们到军械库！” 秦六身后的番子们跟着冲，小禄子攥着两把短刀，左劈右砍，腰间的香囊被刀划破，半块玉佩掉出来，他却没空捡——有个闯兵举着长枪刺向沈锐，小禄子扑过去挡在前面，枪尖从他小腹穿过去，他咳着血抓住枪杆，把沈锐往身后推：“他们总说俺们是阉人，没脊梁……今日就让他们看看，俺们的血也是红的！”他突然发力，带着闯兵往旁边的火盆扑去，火星子溅在他的号服上，瞬间燃起来，两人滚在雪地里，火舌裹着惨叫，烧得连雪都化了。 老陈是东厂最老的番子，头发都白了半截，手里的朴刀砍得卷了刃，却依旧往刀盾手堆里冲。他绕到一个刀盾手侧面，朴刀贴着地面扫向对方脚踝，却被另一个盾牌砸中后背，一口血喷在雪地上，染红了半尺见方的雪。两个闯兵扑上来按住他，老陈挣扎着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往其中一个闯兵的衣领里塞：“老子活了五十年，没怕过死！今日就拉你们一起烧！”火顺着衣领往上窜，老陈被火裹着，却依旧往军械库的方向爬，指甲抠进冻土里，留下一道血痕，直到火舌舔上他的喉咙，嘴里还喊着“烧……烧了这营……” 终于杀到军械库百米外时，沈锐身边只剩五名锦衣卫、七个番子——十三个人，人人带伤，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手里的兵器要么断了，要么崩了刃，却依旧背靠着背，结成个圈。闯军的包围圈越收越紧，前前后后围了上百人，前排的刀盾手举着盾往前压，盾面相撞的“砰砰”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后排的长枪兵从盾缝里递枪，枪尖离最外侧的锦衣卫不过三寸。 中间那满脸横肉的闯将提着鬼头刀，一步步往前逼，刀身上的血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就这点残兵，还想碰军械库？老子今日把你们剁成肉酱，喂给渭水的鱼！” 沈锐弯腰捡起脚边一柄断了的长柄大刀，刀柄上的血沾了满手，却握得指节发白。“想拦我，先踏过我的尸！”他大喝一声，举刀朝着闯将劈去，刀风裹着血味，竟逼得闯将退了半步。鬼头刀横挡过来，“铛”的一声巨响，震得沈锐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刀身往下流，可他没松手，反而借着反作用力，长刀往闯将的腰侧扫去，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结阵！挪一步是一步！”秦六喊着，七个番子和五个锦衣卫立刻把沈锐护在中间，他们左手抓着身边人的胳膊，右手挥着兵器挡外围的刀枪——最外侧的锦衣卫叫阿福，脸上还带着稚气，用断剑刺向刀盾手的眼睛，却被对方用盾砸中额头，鲜血顺着眉骨流进眼里，他睁不开眼，却依旧把断剑往前送，“俺娘说……保家卫国就是好汉子……”话音未落，一支长枪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倒下去时，还死死抓着身边番子的衣角，不让阵形散了。 有个番子叫老九，断了右手，只用左手攥着短刀，却依旧往刀盾手的盾缝里捅。一个闯兵的长枪刺穿了他的右肩，他却笑了，往闯兵身前凑了凑，短刀捅进对方的肚子：“俺没右手……可俺还有心……这心没给东厂丢脸！”他倒下去时，身体还顶着对方的长枪，为身后的人挡住了又一次穿刺。 沈锐和闯将斗得越来越凶，他的后背、肋骨都添了新伤，每挥一次刀都扯得伤口剧痛，冷汗混着血往下流，糊住了眼睛。可他看见闯将的刀招慢了——方才那一刀砍中了对方的腰，血正顺着闯将的裤腿往下淌。沈锐抓住机会，长刀直刺闯将胸口，闯将慌忙用鬼头刀挡，却没防住沈锐的脚，被狠狠踹在膝盖上，“咚”的一声单膝跪地。沈锐趁机往后退，和十三人靠得更近，可刚退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最年轻的锦衣卫被长枪刺穿了大腿，跪在雪地上，却依旧用断刀砍向身边闯兵的脚踝，“别管我！继续挪！俺还能挡！” 闯兵见他们要往军械库挪，更疯了，长枪像暴雨似的往圈里刺。有个番子为了护沈锐，扑过去挡在前面，后背插满了长枪，像个刺猬似的，却依旧攥着短刀，往最近的闯兵身上捅：“沈指挥……快挪……俺们撑得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却依旧立着，像根断了的桩子，挡住了身后的刀枪。 此刻他们离军械库的木门，只剩五步远。可这五步，却像隔着生死——前排的刀盾手举着盾往前压，把他们逼得贴在了一起，后排的长枪兵已经摸到了最外侧锦衣卫的衣摆。沈锐举着长刀，突然朝着刀盾手的方向劈去，刀刃砍在盾面上，溅起一片木屑，他嘶吼着：“兄弟们！今日咱们就是死，也得死在军械库门口！让闯兵看看，咱们大明的汉子，没一个孬种！” 十三人跟着嘶吼，声音不大，却震得闯兵的阵形晃了晃。最外侧的锦衣卫突然发力，把断剑插进一个刀盾手的盾缝里，硬生生撬开一道口子，沈锐趁机带着人往前冲，长刀劈翻一个挡路的闯兵，脚终于踩在了军械库门前的台阶上——可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射向沈锐的后心，秦六扑过去挡在前面，箭尖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咳着血抓住沈锐的胳膊，指了指军械库的门：“沈指挥……火……火折子……” 沈锐的手摸到怀里的火折子，油布还完好，可他回头看时，十三人只剩五个——两个锦衣卫，三个番子，每个人都站不稳，却依旧举着兵器，挡在他和闯兵之间。雪地里的血已经冻成了冰，踩在上面打滑，可他们的脚印，却牢牢印在了军械库门前的台阶上，像一道道刻在骨血里的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