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巍峨的京都城楼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悄然独立。
皇帝李玄凭栏远眺,目光追随着那支逐渐缩小的车队,眼神复杂无比。有欣慰,有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深切的无力感。
一个王朝的安危,未来的国运,竟然要压在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年肩上,需要他远赴异域,去面对未知的强敌,去搏杀出一条生路。这对他这个一国之君而言,是何等的讽刺与屈辱!
一袭宫装的皇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轻轻将一件披风搭在他肩上,柔声劝慰道:“陛下,放宽心吧。成安那孩子非是池中之物,他会平安的,大乾…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玄没有回应,只是负在身后的双手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所有的愤怒于事无补,感伤更是徒劳。唯有将这份屈辱转化为力量,让大乾真正强大起来,才是对李成安最大的支持。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深沉。
车队出了城门,行进不过十余里,便在官道旁的凉亭边看到了一辆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王砚川那张写满不情愿的脸。
李成安示意车队停下,自己下了马车,走到王砚川车前,直接吩咐道:“你,跟着秋月他们走。”
王砚川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诧异和惯有的讥诮:“你不跟我们一起?又要去哪里找死?”
“我另有要事,需先去处理。”李成安语气平淡,“最多晚上几个月,我就会到天启城与你们汇合。”
王砚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哼了一声,语气依旧不善,但其中却夹杂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别样情绪:“哼,随便你。不过我可提醒你,你现在可是个废人,别事情没办成,先把自己给折腾没了,到时候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李成安对他的毒舌早已免疫,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便回了自己的马车,下令队伍分头行事。
秋月、唐立、徐征所在的马车,连同王砚川的那一辆,向远方疾驰而去。而李成安则只带着春桃和一名车夫,继续沿着另一条道路前行,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湖州境内。
初春的青云山,寒意未完全褪去,但山涧已有潺潺流水声破冰而出,道旁的老树抽出了细嫩的绿芽,点缀着苍翠的山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显山间静谧。
李成安带着春桃,轻车熟路地穿过熟悉的殿宇廊庑,来到后山一处僻静的小院,此刻房门紧闭,院内一株老梅花期已过,只剩下遒劲的枝干。
李成安在院门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喊道:“二师兄!是我,我是成安啊!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
院内寂静了片刻,随后,一个略显沙哑却依旧平静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不必来见我了。”
李成安却不放弃,又连续喊了几声,语气带着恳切与焦急:“二师兄!你让我看看你!我就看你一眼!”
门扉依旧紧闭,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身着朴素道袍,气质温润澄澈的大师兄明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李成安的肩膀,叹了口气。
温言道:“小师弟,他不愿让你看到他如今狼狈的样子。放心吧,他的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经脉也在缓慢温养,过些日子,心境平复了,便会好的。他…没有怪你。”
李成安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何尝不知,二师兄陈静虚双腿经脉尽断,对于曾经纵横来去,潇洒不羁的他而言,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这份“不愿见”,里面包含了多少不甘、失落,或许还有不愿让他这个师弟愧疚的复杂心绪。
他在院门外伫立了许久,眼神中带着些许不甘,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梅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最终,他对着那扇始终未曾开启的门,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师兄,你在家好好等着我。总有一天,小师弟会找到办法,让你重新站起来的!”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门,转身,带着春桃默默离开了小院。
就在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外小径的拐角处,那扇一直紧闭的院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缓缓拉开。
陈静虚坐在木质轮椅上,面容清减了许多,往日的神采被一层沉郁笼罩,但眼神依旧深邃。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径尽头,久久不语。
明心走到他身边,看着自家这个倔强的二师弟,轻声问道:“既然心中不舍,为何又执意不见?他想见你!”
陈静虚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却清晰:“他此行前路艰险,肩上担子太重。他这人…太重情义。若见我如此模样,必成他心中又一道枷锁,一份执念。我这个做师兄的,将来帮不上他忙已是无能,岂能再成为他的心魔,拖累于他?”
明心看着他故作平静却难掩关切的侧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吐出五个字:“死鸭子嘴硬,他此去中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若真不见,可就来不及了。”
陈静虚没有反驳,只是重新推动轮椅,缓缓退回了屋内,将那扇门再次轻轻合上,也将所有的牵挂与期盼,关在了这方小小的院落之中。
李成安带着春桃,心情有些沉重地沿着来时的小径往回走。刚绕过一片竹林,便看到一个穿着小小道袍的身影正蹲在路边,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捡拾掉落的山茶花。
那身影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眼神清澈的小脸,正是无尘。
“小师叔!”
无尘见到李成安,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跑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