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话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得办公室内外一片死寂。
王干事一张脸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投机倒把?性质恶劣?
林晚提出的这三条,条条都站在维护部队、关爱军属的制高点上!
他敢说一个“错”字,明天就得被家属院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哪里是犯人交代问题,这分明是给他这个管理干事上了一堂政治课!
顾凛川就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如枪。
他甚至没再看王干事一眼,只是垂着眼,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滚烫的搪瓷杯壁。
那上面,还残留着他妻子指尖的温度。
他的小妻子,从不是需要躲在他身后的菟丝花。
只要给她一点阳光,她就能破土而出,长成一棵谁也压不垮的白杨。
他的沉默,就是最不容置疑的态度。
今天这个场子,他心甘情愿,交由自己的女人来控。
“谁?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给老娘站出来!”
门外的王秀娥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叉着腰就冲了进来。
她通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缩在角落的李嫂。
“李秀娟!你安的什么黑心?晚妹子带着我们赚钱,让你眼红了是不是?”
“我们赚的哪一分钱不是低头弯腰的辛苦钱?你男人一个月津贴多少?”
“够孩子天天吃肉,还是够你扯新布料做衣裳?”
“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偷不抢,你凭什么告我们?!”
王秀娥这一嗓子,彻底点燃了门外军嫂们心中的火。
“就是!王干事,这事儿你必须查清楚!我们都是服务小组的,要抓把我们都抓走!”
一个平日里最沉默的年轻军嫂也壮着胆子喊。
“我们男人在前线枪林弹雨地卖命,我们在后方就活该受穷?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李秀娟,你个吃里扒外、烂了心肝的东西!以后别想从我家借一根针、一撮盐!”
群情激奋!
李嫂被众人指着鼻子骂,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想躲没处躲。
只能抱着头,翻来覆去地念叨:“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向组织反映情况……”
王干事看着这几乎要失控的场面,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的衬衫。
他求助似的看向顾凛川,却只撞进一双幽深冷漠的眼睛里。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
他心头一颤!
他毫不怀疑,今天这事要是不给个交代。
这位刚从演习场上下来的活阎王,能当场把他按一个“敌特帮凶”的罪名办了!
“够了!”
王干事猛地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吼道:“都吵什么!还有没有纪律了!”
场面总算安静片刻。
他擦了把额头的汗,看向林晚,语气已经彻底软了下来。
“林晚同志,你看……这个,群众的意见,我们也要听。”
“但是你这个‘军属生活服务小组’,毕竟没有经过上级批准,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引起了误会嘛。”
他想找个台阶下。
林晚看了一眼顾凛川,后者几不可察地,用指节在桌面轻轻叩了两下。
这是他们之间“可以”的暗号。
“王干事说得对。”林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声音重新变得温和。
“是我们考虑不周,没及时向组织汇报。既然今天把话都说开了,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你说!”王干事忙不迭地应道。
“我想请王干事做个见证,我们‘军属生活服务小组’,今天就在这里,把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地算出来,公布给大家看。”
林晚扬了扬下巴,目光清澈。
“我们到底是不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让事实说话。”
“对!算账!让那些黑心烂肝的人看看,我们的钱有多干净!”王秀娥立刻高声附和。
王干事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林晚转身对王秀娥说:“嫂子,麻烦你,把我放在床头柜里的那个蓝布包拿来。”
很快,一个打了补丁的蓝布包被拿了过来。
林晚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个小学生的旧作业本,还有一沓用皮筋捆着的,皱巴巴的毛票、角票、一元两元的零钱。
这就是她们全部的“家当”。
“这是我们的账本。”
林晚把作业本摊开在桌上,每一页都用铅笔记得清清楚楚。
李嫂死死盯着那个本子,眼神像淬了毒。
“三月五日,购入猪头五个,猪下水十斤,共计十二元三角五分。”
“购入大料、花椒、盐等调料,共计一元八角。总成本十四元一角五分。”
“当日售出卤肉十三斤,卤下水八斤,总收入二十一元五角。”
李嫂的呼吸猛地一滞,眼里闪过贪婪和嫉妒。
一天就赚这么多!
“刨除成本,当日利润为七元三角五分。”
林晚的指尖点在“利润”那一栏上,抬起头,环视众人。
“按照我们小组的章程,利润分成三份。”
“第一份,百分之四十,也就是两元九角四分,作为参与姐妹的劳动报酬,按工时分配。”
“秀娥嫂子出工最多,分五角,其他帮忙的嫂子一人分两角,剩下的一块多,是我的技术钱。”
“我拿到了!”一个军嫂立刻挺起胸膛,自豪地喊道,“上个星期我分了七块五!给我家娃扯了块新布料做裤子,他高兴坏了!”
“我也拿了!晚妹子算得可清楚了,多一分都不要!比我男人发津贴还准时!”
李嫂的脸色开始发白。
她没想到,她们居然还真的敢分钱,还分得这么明白!
林晚的声音继续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第二份,百分之三十,也就是两元二角,存入我们的‘军属互助基金’。”
“互助基金?”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对。”林晚解释道,“这笔钱,专门用来帮助院里有突发困难的家庭。”
“比如谁家孩子病了急用钱,谁家男人津贴没到急着买米,都可以向小组申请动用。”
“这笔钱,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属于我们整个家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