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资产验资机”。
六个冰冷的黑字，由纯粹的“终结”法则烙印而成，深深地刻入了那扇光滑的白板。
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定义之力，仿佛向全宇宙宣告了一项新规则的诞生。
白板不再颤抖。
它认命了。
从一个高高在上，执掌宇宙平衡的古老“法则”，沦为一台冰冷的、等待对万物进行“验资”的机器，这种降维打击，比被彻底抹除还要令人绝望。
它仅存的微弱意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上班，总好过上路。
陆羽收回手指，对自己这件新办公用品还算满意。
功能单一，操作简便，结实耐用，很符合大理寺一贯的采购标准。
就在这时，地上那团幸福昏厥的肥肉一个激灵，猛地弹了起来。
钱三不是被吓醒的，他是被自己神魂中飞速计算的“星灵文明资产交割利润”给活活刺激醒的！
“先生！”
钱三的胖脸因为极致的亢奋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潮红，他指着光幕上那支已经彻底熄火，陷入集体自闭的黄金舰队，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像一壶烧开了却堵住壶嘴的滚水，在喉咙里疯狂嘶鸣。
“交割清单已送达！根据我们大理寺的《不良资产处理条例》，他们现在还有……大概一炷香的上诉时间！”
“一炷香之后，他们要是还没个屁放，咱们就可以……”
他双手凌空一抓，做了个“全部抄家”的手势，贪婪的目光几乎要从眼眶里喷薄而出。
“直接派人去接收他们的母星、舰队、矿脉，还有他们那个什么叫‘秩序’的破商标了！”
陆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好像很懂。”
“略懂，略懂！”钱三的胸脯拍得肥肉乱颤，脸上满是得意，“学生当年在神都菜市场，除了能骂穿一条街，也从张屠夫那里偷师了几手《鲜肉分割与资产重组实操精要》！”
“那派谁去？”寒叶在一旁小声问，手中的炭笔已经准备记录下新的任务。
钱三当仁不让。
“当然是我！”
“这种跨文明级别的大宗资产交割，里面弯弯绕绕的账目和霸王条款，除了我，谁能把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先生您就瞧好吧！我保证！他们文明的每一颗螺丝钉，都给您明明白白地登记在册，纳入咱们大理寺的固定资产！”
陆羽不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光幕。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永夜。
黄金舰队的舰桥上，死寂如坟。
星灵长老那张由光构成的脸，光芒收敛，只余下烛火般的微光，随时可能熄灭。他反复阅读着脑海里那份催收函，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将他最后的骄傲，一寸寸凌迟。
破产。
这个词，对于一个延续了三十万年的荣耀文明来说，比“灭亡”二字，还要沉重万倍。
灭亡，是悲壮的终结。
而破产，是你连带着你的悲壮，都成了别人账本上的一行冰冷数字。
“长老……”
塔里昂的声音嘶哑干涩，他眼中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
“我们……真的，一无所有了吗？”
星灵长老没有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舰桥里每一位低着头的同胞。
他知道，星灵一族的“脊梁”，在那份催收函送达的瞬间，就已经被抽走了。
就在这时，他那黯淡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可以接受战败，甚至可以接受灭亡。
但他绝不能接受，星灵一族的最高荣耀——黄金舰队，成为大理寺账本上的一件“战利品”！成为钱三那种市侩之徒，可以随意估价、拍卖的商品！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身为指挥官的威严与冷酷，但那背后，是玉石俱焚的疯狂。
“启动‘最终净化协议’！”
副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长老！那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我们现在，还有敌人吗？”
星灵长老惨然一笑。
“我们唯一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那不容玷污的荣耀。”
“既然守不住，那就……”
他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亲手毁掉它！”
“我宁愿让黄金舰队化作宇宙中最绚烂的烟花，也绝不让它成为别人财务报表上的一串冰冷数字！”
命令，通过灵能网络，传遍了每一艘战舰。
所有陷入自闭的星灵战士，闻言皆是一愣。
随即，一种悲怆而解脱的情绪，取代了所有的茫然与屈辱。
对啊！
他们可以一无所有，但不能没有尊严！
与其作为一件商品被清算，不如作为一名战士，与自己最后的荣耀，一同归于寂灭！
一艘艘战舰的引擎，开始过载轰鸣。
金色的净化之火，不再指向外部，而是开始疯狂吞噬战舰自身。
整支黄金舰队，如同一片即将自我引爆的金色星云，散发出最后的、璀璨而决绝的光芒。
大理寺正堂。
钱三的眼珠子都快瞪裂了。
“我操！”
一声充满乡土气息的国骂，响彻停尸房。
“他们要自毁资产！！”
“这是恶意销毁抵押物！这是金融欺诈！这是犯罪！”
他急得原地跳脚，指着光幕上那片愈发刺眼的金色光芒，心疼得仿佛正在被凌迟的是他自己。
“先生！快！快阻止他们！”
“那一艘艘可都是钱啊！自爆了咱们还收个屁啊！连废铁都捞不着了！”
陆羽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即将上演的宇宙级烟花秀，仿佛在欣赏一副不错的动态壁画。
直到钱三快要急得心肌梗塞，他才缓缓地，拿起了那本刚刚合上的【逝者之书】。
“急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还没到交割时间。”
“他们现在销毁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啊？”
钱三傻了。
“可是……可是等交割时间一到，不就全没了吗？”
“不会没。”
陆羽再次打开【逝者之书】，翻到空白的一页。
他提起炭笔，在那张纸上，再次书写起来。
“我只是，给他们发一份……补充协议。”
……
黄金舰队旗舰舰桥。
星灵长老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舰队自我解体的那一刻。
他仿佛已经看到，整支舰队化作光尘，回归宇宙的壮丽景象。
这是星灵一族，最后的挽歌。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迟迟没有到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
发现所有战舰的自毁程序，都在最后千分之一秒，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中止。
所有星灵的脑海里，再一次，多出了一份文件。
依旧是那令人牙酸的神圣官方字体，依旧是那无可辩驳的法理格式。
【关于星灵文明申请破产保护期间，资产保全与员工安置问题的补充协议（草案）】
【致：星灵文明准破产清算委员会（暂代负责人：星灵长老）】
【鉴于被执行方存在暴力自毁核心资产、企图逃避债务的极端行为，严重破坏了宇宙商业文明的基本信任原则。经债权方大理寺紧急仲裁，现对原“强制执行令”做出如下补充：】
【1. 资产属性变更：自本函送达之时起，“黄金舰队”等所有实体资产，将由“抵押物”属性，临时变更为“生产工具”属性。】
【2. 人员属性变更：所有星灵族成员，将由“被执行人”身份，临时变更为大理寺外派至摇篮星域分部的“见习员工”。】
【3. 债务偿还方式变更：原定的资产清算方案暂停。现变更为“以工抵债”方案。全体星灵族员工，需通过为大理寺服务，赚取“工分”，以偿还所欠下的天文数字般的“文明债务”。】
【4. 核心条款：根据《大理寺员工手册》第三章第十二条规定，员工不得以任何理由，故意损坏公司财产（即“生产工具”）。违者，将根据所造成资产损失的百倍，计入其个人债务。此债务，将追溯至其灵魂层面，直至其彻底“形神俱灭”前，永不清偿。】
【综上所述：】
【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在自毁舰队。】
【你们是在……砸自己的饭碗。】
【欢迎加入大理寺。】
【我们承诺，不拖欠工资（虽然你们的工资，在未来至少三十万年里，都会是负数）。】
【大理寺人力资源与债务重组部】
【首席面试官：陆羽】
……
“噗通——”
旗舰舰桥上，星灵长老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副由光构成的身躯，颓然跪倒在地。
他那张历经万古沧桑的脸上，所有的悲壮、决绝、疯狂……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只剩下一种，比死亡还要深沉的，极致的空洞。
他们，连自我毁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他们最后的悲壮，最后的反抗，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场“新员工入职前的团建活动”。
他们，从一个荣耀的文明，变成了一群……背负着永世债务的，打工仔。
而那位年轻的指挥官塔里昂，在看完这份“补充协议”后，没有跪下，也没有崩溃。
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然后，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操作台前。
他用一种近乎机械的熟练，开始对刚刚过载的引擎，进行冷却降温处理。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所有的狂热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的、麻木的、属于一个优秀“打工人”的专业素养。
既然反抗不了。
那就……好好上班吧。
至少，把生产工具保养好，争取早日……还清贷款。
全宇宙，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正在围观这场闹剧的文明，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的寒意。
杀人，不过头点地。
而大理寺，却能用一张纸，把一个顶级文明，从精神到灵魂，从荣耀到未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宇宙级的pUA。
大理寺正堂，钱三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只是跪在地上，对着陆羽，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商业之神，就在眼前！
陆羽合上书，看了一眼光幕上那支已经开始默默进行战后维护的黄金舰队，如同看了一眼自家工厂里正常运转的流水线。
“好了。”
“员工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钱三。”
“在！先生！学生在！”
“你，去一趟。”
“代表大理寺，去进行……新员工入职培训。”
“顺便，把那份五十年指挥权的交割合同，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