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审判殿堂的一刻,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的沉重。
这里的空气并非气体。
它由“规则”本身凝聚而成。
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将一部沉重的法典吸入肺腑。
大殿之内,空旷得令人心悸。
穹顶之上没有星辰,只有一只巨大的、由亿万法则符文纠缠构成的冷漠眼瞳,俯瞰下方的一切。
大殿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神座。
神座完全由一本本厚重到无法想象的法典堆砌而成。
神座之上,端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影。
他,就是“院长”。
他的存在感并不暴烈,却是这片空间、这方宇宙唯一的逻辑原点。
他即是法。
他即是理。
在“院长”与大理寺众人之间,是一片空旷的场地。
场地中央,突兀地立着一个……被告席。
其用意,不言而喻。
“来了。”
“院长”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蕴含着定义万物的绝对力量。
“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污点。”
他缓缓抬手,指向那唯一的被告席。
“站到你应该站的位置上去。”
“然后,陈述你的罪行。”
一股无可抗拒的压力轰然降临!
钱三、塔里昂等人只觉得整个宇宙的“道理”都在逼迫他们,逼他们承认自己是“错”的,逼他们走向那个代表着耻辱与罪罚的席位。
然而,有一个人,纹丝不动。
陆羽。
他甚至没有去看神座上的“院长”。
他的姿态,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房产中介,第一次来到毛坯房现场,正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未来的装修方案。
“层高不错,采光不行。”
陆羽开口,声音在这座只应听见“法”与“理”的殿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承重结构用的是《混沌纪元根本法》,太老旧,存在结构性安全隐患。”
“墙体用的《神魔战争临时戒严法》,煞气过重,严重影响未来员工的身心健康。”
他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钱三下达指示。
“记下来。”
“回去之后,整体拆除,重新设计。”
“穹顶这只眼睛,挖掉,改成全景天窗。”
“神座也拆了,材料尚可,可以给咱们法务部的员工,一人打一个泡脚盆。”
钱三双腿打着摆子,手里的笔却快出了残影,嘴里还激动地念念有词:“是,先生!泡脚盆!这个好!人性化关怀,彰显咱们大理寺的企业文化……”
神座之上,“院长”的光影,剧烈波动了一下。
他那万古不变的声线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遏制的怒意。
“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藐视法庭,罪加一等!”
话音刚落,穹顶那只巨大的法则之眼,猛然睁开!
一道纯粹由“审判”概念构成的光束,轰然射下,目标直指陆羽!
这不是能量。
亦非物理。
这是“宣判”。
被此光照到,你的“存在”将被从根本上定义为“有罪”,而后被宇宙秩序本身所排斥、抹消。
“先生小心!”塔里昂失声惊呼。
陆羽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线装的、纸页泛黄的册子。
并非【逝者之书】。
封面上,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大理寺停尸房外来物品登记簿》。
陆羽将登记簿,对着那道审判之光,轻轻一扬。
“根据《大理寺内部管理条例》第七条:一切外来光、电、磁及不明概念辐射,在进入工作区域前,都必须进行登记、备案,并接受安全检查。”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你,登记了吗?”
那道审判之光,在距离陆羽头顶三寸之地,戛然而止。
它被一本破烂的登记簿,硬生生挡住了。
光束剧烈颤抖,其内部的法则意志正陷入前所未有的逻辑混乱。
我是来审判罪恶的!
为什么要登记?!
“院长”的怒火,几乎要将整座殿堂彻底点燃。
“荒谬!”
“在本座的法庭之上,我,就是唯一的规则!”
“我宣判,你……”
“你宣判个屁!”
一个粗俗无比的声音,悍然打断了“院长”神圣的判词。
是炎魔。
这位暴躁的老哥,早就听得不耐烦了。
他一步踏出,魔焰冲天,指着神座上的“院长”破口大骂。
“叽叽歪歪,跟个娘们似的!俺们魔族打架,从来都是拳头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审判我们先生?”
“放肆!”
“院长”的声音化作实质性的法则雷霆,朝着炎魔当头劈下。
“我,判你‘言语不敬’之罪,剥夺你发声的概念!”
然而,雷霆在半空中,就被一股更森寒的气息瞬间冻结。
是冰璃。
她手持一面由“诡辩”法则凝成的冰镜,冷漠地注视着“院长”。
“反对。”
“根据《宇宙生物多样性保护及言论自由基本准则》,任何智慧生命,都有权使用其母星的方言进行友好交流。”
“‘屁’,‘娘们’,‘什么东西’,这些词汇,皆是炎魔长老家乡的常用问候语,用以表达对他人的尊敬与好奇。”
“你因文化差异,对其进行恶意解读,并试图剥夺其基本权利,此行为,已构成严重的‘种族歧视’与‘文化霸权’!”
“咔嚓!”
“院长”神座之上,一本铭刻着古老律法的法典,因无法承载这扭曲到极致的逻辑,当场爆裂成粉末。
他……他快要被气到规则紊乱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羽,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他合上了那本《登记簿》,缓步走向了那个空无一人的被告席。
“院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终于,要认罪了吗?
然而,陆羽并没有站上去。
他绕着被告席,走了一圈,像是在勘察一具死状离奇的尸体。
最后,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被告席的栏杆。
“材质,‘悔恨之木’。”
“结构,‘罪罚因果链’。”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与神座上的“院长”正式对视。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法医看待一具完美展露了所有死亡信息的尸体时,那种纯粹的、冰冷的专业。
“很好的作品。”
“它完美地展示了,一个生命在被‘罪’所束缚时,其‘存在’本身,是如何被扭曲、被固化的。”
“院长”冷笑。
“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不,你误会了。”陆羽摇了摇头,“我不是在夸你。”
“我是在……给你下诊断。”
他伸出手,指着那个被告席,又指了指神座上那道光影。
“这座法庭,这个被告席,包括你引以为傲的所有‘法’……”
“它们,都不是用来审判别人的。”
“它们是你给自己打造的,一座巨大、华丽,又坚不可摧的……”
陆羽的声音,是最终的尸检报告,一字一句,为“院长”的存在,盖棺定论。
“……棺材。”
“而你,审判官。”
“你不是法官。”
“你只是这具棺材里,躺了太久,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死人的……”
“……第一具尸体。”
话音落下。
陆羽的身后,那本厚重无比的【逝者之书】,无声浮现。
它没有翻开。
它只是静静悬停,却散发出一股让整座审判殿堂都在本能颤栗的、名为“终结”的绝对定义。
神座之上,“院长”的光影疯狂闪烁。
他第一次,从陆羽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让他本能战栗的力量。
那不是秩序,也不是混乱。
那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死亡。
是所有故事,都必然会迎来的,那个最终的、无可辩驳的句号。
“开庭,结束了。”
陆羽朝着神座,一步步走去。
“现在,是验尸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