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内室,药香浓得几乎化不开。
光线被厚重的帘幔滤过,显得晦暗而压抑。曾经繁华精致的寝殿,如今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只有偶尔传来的、病榻上之人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流逝。
周娥皇半倚在层层锦被之中,曾经倾国倾城的容颜,如今已被病痛和丧子之痛侵蚀得形销骨立。
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在听到通传、看到来人时,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亮。
她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龙凤锦被,依旧维持着国后体面与尊严,但那只搁在被子外、瘦可见骨的手,却是让人心悸。
周薇快步上前,在榻边矮凳上坐下,轻轻握住姐姐那只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大姐姐,未曦姐姐来看你了。”
周娥皇的目光,越过了妹妹的肩膀,落在了安静立于床尾不远处的白未曦身上。
白未曦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寻常人见到病重皇后时应有的惶恐、怜悯或悲伤,她的眼神依旧是她惯有的平静。
周娥皇似乎并未因这份“无礼”的注视而动怒。她久居深宫,见惯了或敬畏、或谄媚、或同情的目光,反而白未曦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目光,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真实。
她极轻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尝试一个微笑,却因无力而显得格外苦涩虚弱。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需要凝神才能听清:
“白……姑娘……费心了……”短短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积攒的力气,说完便微微喘息起来。
白未曦向前走了两步,距离床榻更近了些。她没有回应那句客套,目光依旧停留在周娥皇的脸上,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她用那平稳无波的声线,清晰地问道:
“你感觉如何”
这不是一句寻常的寒暄或关怀,更像是一个直接的、需要答案的提问。
周薇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姐姐,生怕这过于直白的问题会刺激到她。
然而,周娥皇深陷的眼眸中,那点微弱的光似乎晃动了一下。她看着白未曦,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感受自己体内那正在一点点消散的生机。过了几息,她才极缓、极轻地吐出两个字:
“……很累。”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了无尽的重量。
白未曦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表示她听到了。
她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也没有像太医那样追问症状。她的反应超出了周娥皇所熟悉的所有人际交往的范畴,却莫名地,让周娥皇一直紧绷着的、维持着皇后仪态的心神,松懈了那么一丝丝。
在这位眼神清澈到近乎冰冷的女子面前,她似乎无需再强撑那份摇摇欲坠的体面。疲惫,就是疲惫。
瑶光殿内室的空气凝滞而沉重,浓烈的药味几乎能黏着在皮肤上。
周薇站在床榻边,身形显得有些僵硬。
在她看着白未曦平静地走近,向病榻上形容枯槁的姐姐提出那个过于直接的问题时,指尖已经不自觉地蜷缩,深深陷进了掌心。
当姐姐气若游丝地回答“很累”时,周薇的呼吸明显窒涩了一瞬。
她飞快地垂下眼睑,避开了姐姐可能投来的视线,目光落在床榻边矮几上那碗未曾动过的汤药上,漆黑的药汁映不出任何光亮。
殿内光线昏暗,她站在阴影交界处,半边脸庞被晦暗笼罩,让人看不清具体神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低垂、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的眼眸,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与沉重。
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困在这充斥着病痛与悲伤的宫殿里,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大家至——"
听到这个声音,周薇猛地抬首,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床榻旁的阴影里,随即又意识到不妥,慌忙垂下头,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
李煜已快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袭常服,眉头因忧思而紧锁,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焦灼。
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带着深深的忧虑投向床榻上的周娥皇,但在扫过室内时,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那个立在阴影中的窈窕身影。
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忧色似乎被什么冲淡了些许,一种混合着关切与不易察觉的欣喜的光芒极快地闪过,如同阴云缝隙中漏下的一缕微弱天光。
那目光在周薇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短暂,却带着温度。
"今日感觉如何"他快步走到榻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真切的担忧。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周娥皇的手背,动作却在半途微微顿住,转而替她掖了掖被角,姿态体贴,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小心翼翼。
周娥皇极轻地摇了摇头,连睁眼的力气都仿佛耗尽,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向里侧。
李煜的手僵了片刻,缓缓收回。他转而看向周薇,语气刻意放得平稳自然,却依旧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和:"薇儿也在此处,辛苦你了。"
周薇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不敢。"她始终不敢抬头与他对视,那声"薇儿"让她耳根微微发烫,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羞耻与隐秘悸动的热流,在这满是药味的冰冷殿宇中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