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曦在钟山深处又徘徊了两日,采集了些许沾染着微弱月华的草木精粹露水和一些石髓,盛放在特制的玉瓶里。
那老道士还是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有时他会冲着白未曦的背影喊饿讨食,有时又陷入自己的世界,对着树木石头自言自语。
白未曦大多时候不予理会,老道士也不甚在意,就那么跟着。
这一日,山间雾气渐浓,带着深秋入骨的寒凉。白未曦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决定返回金陵城中的鸽子桥小院。
她背着竹筐,沿着熟悉的山径向下走去。
身后,那踢踢踏踏、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也执着地跟随着。
穿过最后一片疏林,远远已能望见金陵城郭的轮廓。
白未曦转过身,看向那个跟了她一路,此刻正站在几步外,探头探脑打量着四周的老道士。
“不要再跟了。”她的声音清泠平静,如同山间冷泉,听不出喜怒。
老道士正捋着自己打结的胡子,闻言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眨了眨,随即那执拗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把脖子一梗,指着脚下土地,又划拉着指向远处的道路,粗声粗气地嚷道:
“嘿!你这女娃娃好没道理!这路是你家开的不成老夫我乐意走哪儿就走哪儿!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老夫走路放屁”
他声音不小,引得附近行人纷纷侧目。
白未曦静静地看着他,深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你,到此为止。”
老道士被她那纯粹而疏离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嘀嘀咕咕道:“神气什么……我就进个城,谁跟着你了!”
白未曦不再多言,转身向城门走去。老道士也进了城,但没有再同白未曦走一条路。
回到鸽子桥后,白未曦走向自己的屋子,刚刚坐定。她就察觉到了老道士的气息。
还是跟来了,并在院墙外侧找了个角落,窸窸窣窣地倚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然后闭住了眼睛。
白未曦并不打算理会,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背筐。
突然,她感知到那老道士旋风一样突然起身,瞬间就到了院门。
接着,就是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随即正在给白未曦做吃食的宋周氏略带警惕的询问声从灶房方向传来:“谁呀”
白未曦心念一动,宋周氏去开门,难免要与那状态不稳的老道士打交道。
念头转动间,她的身影一闪,先宋周氏一步掠至院门后,无声地拉开了门栓,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老道士正搓着双手,不停地跺着脚。
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吹得他破烂的道袍紧贴在干瘦的身躯上,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也显得更加凌乱。
他看到开门的是白未曦,浑浊的眼睛里竟瞬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扁了扁嘴,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怜巴巴地开口道:
“女娃……外面……外面太冷了,风跟刀子似的……老夫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住了……”
他的声音不像之前那般蛮横,反而透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无助,配合着他瑟瑟发抖的身形和冻得发红的鼻尖,显得格外凄惨。
方才在山上与鹅精搏杀、舞动枯枝时那偶尔流露的高人风范,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在寒风中无处可去的落魄老叟模样。
宋周氏此时也走到了白未曦身后,探出头来,看到老道士这副模样,脸上顿时露出不忍之色。
白未曦沉默地看着老道士那副瑟瑟发抖的可怜相,“你冷”
她微微偏头,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老道士单薄的破旧道袍,继续道:
“山里风露更重,寒气入骨。前夜你在溪边石上酣睡,鼾声如雷,也未见你喊冷。”
老道士被她问得一噎,脸上那夸张的委屈表情瞬间僵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能用力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眼神飘忽地避开白未曦的目光,嘴里含糊地嘟囔着:
“那……那能一样吗山野之地,天地为席,那是……那是修行!如何会冷!这城里……这城里气息驳杂,反而……反而更冻骨头!对,就是更冻骨头!”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明显底气不足。
他偷偷抬眼觑了白未曦一下,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气馁。
他抱着胳膊缩了缩脖子,小声补充道:
“再说……再说老夫那时不是累极了嘛……睡着了哪还知道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