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周氏站在白未曦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位老道长与未曦姑娘显然是相识的,她收敛了心中泛起的同情心,向后退了半步,并未言语。
就在这时,院内再次传来细微的动静。
正在灶房柴火旁安睡的小狐狸被吵醒了,它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看向门口。
老道士的目光几乎在小狐狸出现的瞬间就捕捉到了它。
他脸上那点装出来的委屈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探究与玩味的笑意。
他视线越过白未曦,落在那团小小的黑影上,故意用一种带着几分古韵和戏谑的语调,慢悠悠地开口道:
“咦女娃娃,你还养了只狸奴”他咂了咂嘴,目光在小狐狸那蓬松的尾巴上打了个转,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啧啧,这品相……这灵性……难得,真是难得啊!老夫我行走天下,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偏爱这些有灵性的小东西,尤其是……狸奴。”
而小狐狸在看到老道士后,都没听完他说话,而是直接化作一道扭曲的黑影,“嗖”地一下猛地窜回了白未曦的房间,跳进了背筐。
“嗯小黑今日怎的怕生了!”宋周氏疑惑出声。
白未曦听懂了老道士话中的含义,她不再绕任何弯子,直接看向老道士,“你,意欲何为”
老道士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那点玩世不恭也收敛了起来。他摊了摊手,表情竟然显出几分罕见的坦诚,甚至带着点无奈,回答道:
“不何为。女娃子,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他指了指漆黑寒冷的夜空,“老头子我风餐露宿久了,就想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仅此而已。暂住一宿,天明即走,绝不多扰。”
他的语气平淡,眼神在这一刻竟异常清明,虽然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抱着胳膊缩了缩脖子,小声补充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个人喽……”
白未曦沉默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什么也没说,倏然转身。衣袂微拂,径自向内院走去。
但这无声的默许,已然是一种回答。
宋周氏见状,连忙对老道士低声道:“道长,快请进吧!”
老道士嘿嘿一笑,冲着白未曦消失的方向随意拱了拱手,便跟着宋周氏,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院子。
“道长真是来得巧了。恰巧我那儿子今日回村里办事,今晚定是不回来了。他那间屋子虽简陋,却也干净整齐,总比那堆放杂物的窄间强上许多。道长若不嫌弃,就在我儿房中歇息一宿,也省得我再去收拾。”
老道士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脸上堆起感激的笑容,连连拱手:“不嫌弃,不嫌弃!有瓦遮头,有榻安身,已是天大的福分,多谢主家,多谢主家!”
宋周氏将老道士引至她儿子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果然收拾得简洁干净,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一个放衣物的木箱。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
“道长先休息,我弄点吃的去。”
“麻烦了!”老道士笑眯眯地点头,迫不及待地迈了进去。
宋周氏心善,虽觉这道长行为怪异,但想着他到底是未曦姑娘默许留下的,又一副饥寒交迫的模样,便也给他准备了一碗简单的菜粥,配上一碟酱菜,给老道士送到了房中。
老道士千恩万谢地接了,唏哩呼噜吃得香甜,倒是没再说什么怪话。
然而,就在宋周氏收拾了碗筷离开不久,侧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
只见那老道士用袖子抹着嘴角,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在庭院中漫无目的地踱了两步,随后,目光便被院角那棵叶子零落、却挂着十来个红彤彤、像小灯笼般柿子的老柿子树吸引了。
他脚步一顿,歪着头盯着那柿子树看了半晌,眼神起初是迷茫,随即渐渐染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突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竟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那粗糙的树干,将脸颊紧紧贴在冰凉的树皮上,毫无预兆地放声痛哭起来:
“呜呜呜……老伙计啊!多年不见,你怎么……你怎么瘦成这般模样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跟老夫说说,老夫替你出头啊!呜呜……”
他哭得情真意切,涕泗横流,仿佛抱着的不是一棵树,而是失散多年、饱经风霜的故友。哭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突兀响亮。
宋周氏在灶房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见此情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摇了摇头,终究没敢出去劝解。
老道士抱着柿子树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哭声才渐渐低落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含糊不清的呓语。
最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松开树干,用破烂的袖口胡乱擦了把脸,看也不看四周,踉踉跄跄地转身回了厢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院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那棵莫名其妙被“认亲”的老柿子树,在夜色和寒风中,沉默地挂着它红艳的果实。
夜色渐深,小院重归宁静。主屋内,白未曦静坐榻上,气息与夜色融为一体,神识却如水银泻地,笼罩着整个院落,自然也清晰地感知到侧厢房里,那老道士并未安睡。
起初,他只是在那不大的房间里轻轻踱步,脚步声几不可闻。偶尔,传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或墙壁的窸窣声,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
接着,是一段长久的寂静,静得仿佛他已经睡去。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之中,一声低语,带着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惊奇与玩味的笑意响起,“有意思……”
这句没头没尾的感叹之后,厢房内便再无声响,不多时,便传出了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