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辞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正好对上凌忘那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收回的探究的余光。
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将那点异样掩去，恢复成那副慵懒中带着点邪气的模样，将餐盘又往凌忘那边推了推。
“先吃东西。”
他语气寻常，仿佛刚才那个发呆的人不是他。
凌忘收回视线，冰蓝色的眼眸中恢复了一片清冷。
他依旧没动，但紧绷的肩线似乎稍稍放松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楚枫辞也不催他，就抱臂倚在一边，红瞳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房间，实则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凌忘身上。
他在等。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最终，或许是意识到僵持无用，也或许是身体确实需要补充灵力，凌忘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端起了那碗用灵谷熬制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粥，小口小口地，极其优雅却又迅速地吃着，自始至终没有看楚枫辞一眼。
楚枫辞耐心地等他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勺。
就在凌忘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找些借口继续赖在这里，或者又说些令人恼火的话语时，楚枫辞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过于干脆的淡然：
“你可以走了。”
凌忘正准备起身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霍然抬头，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完全、清晰地看向楚枫辞，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不可置信。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楚枫辞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戏弄他的法子。
“……什么？”他下意识地反问，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震颤。
楚枫辞看着他这副难得怔愣、甚至有些懵然的表情，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有点痒，又有点酸软。
他强压下想要伸手去捏捏那白皙脸颊的冲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重复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不耐烦，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我说，你可以走了。离开深渊回廊，想去哪儿去哪儿。”
他摊了摊手，红瞳里掠过一丝看似随性的光芒：“我总不能一直关着你，对吧？显得我多不讲道理似的。”
凌忘依旧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或算计的痕迹。
但楚枫辞的表情太过自然，那点不耐烦也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只是厌倦了这场“囚禁”的游戏。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自由摆在眼前，却让凌忘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抗争，谈判，甚至更激烈的冲突，却唯独没有想过，楚枫辞会如此轻易地、主动地……放他走。
这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凌忘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警惕之色更浓，他非但没有感到喜悦，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疑虑。
“条件是什么？”他冷声问，不相信楚枫辞会毫无缘由地放手。
楚枫辞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低笑一声，向前一步，逼近床沿，微微俯身，眸子深邃地锁住他：
“条件？”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扫过凌忘清冷的脸庞，最终落在他色泽浅淡的唇上，意有所指地低语，“如果我说，是一个吻呢？”
“无耻！”
凌忘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偏过头，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绯色，冰蓝色的眼眸里凝着薄怒，彻底不再看楚枫辞。
楚枫辞看着他那副又羞又恼、连骂人都只会用这两个字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也不再紧逼，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等着。
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楚枫辞以为凌忘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准备再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时，却见那背对着他的、线条优美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凌忘似乎内心经历了一番极其艰难的挣扎，纤长的银色睫毛颤动得厉害。
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料，又缓缓松开。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和迟疑，一点点转回了头。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避开了楚枫辞带着笑意的注视，微微垂着，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快速扇动。
原本只是耳根泛红，此刻那抹绯色竟有向白皙的脸颊蔓延的趋势。
他抿了抿唇，唇瓣因为紧张而显得更加润泽。
“……你……”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和犹豫，“……说话算话？”
楚枫辞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羞窘和挣扎的模样，心头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痒得厉害。
他强忍着将人立刻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的冲动，红瞳里的笑意加深，语气却故意放得轻佻：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上前一步，弯下腰，与坐在床沿的凌忘平视，距离近得能数清他颤抖的睫毛，“不过，阿忘，你刚才骂了我，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凌忘被他骤然靠近的气息弄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伸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戏谑，凌忘脸颊上的热度更高了。
他飞快地抬眸瞪了楚枫辞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羞恼更多。
然后，像是认命般，他极快地、几乎是碰一下就离开的速度，仰头在楚枫辞的侧脸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触碰。
一触即分。
做完这个动作，凌忘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推开楚枫辞的手，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步伐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等等。”楚枫辞却再次叫住他。
凌忘脚步一顿，身体僵硬，没有回头，声音带着警惕：“……你又想反悔？”
楚枫辞走到他身后，将一件带着他气息的黑色外袍披在凌忘肩上，顺手理了理他银色的长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外面风大，穿着。”
“还有，”他看着凌忘紧绷的背影，缓缓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深渊回廊……永远是你的退路。”
凌忘披着那件带着楚枫辞气息的黑色外袍，脚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竹屋，身影很快消失在深渊回廊那片瑰丽而幽暗的景致深处，一次都未曾回头。
确认人走远了，楚枫辞脸上那点故作轻松的笑意瞬间收敛。
他转身回到屋内，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一些必要物品，嘴里还低声嘀嘀咕咕：
“就知道跑……外面多危险不知道？”
“灵力都没恢复几成，逞什么能……”
“啧，还得我看着……”
他快速将一个简易的行囊挎在肩上，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唤道：“夏安。”
白光一闪，夏安实体化出现，脸上带着“我懂我懂”的表情：“宿主，你放心去吧！家里交给我！”
楚枫辞点头，吩咐道：“弄个傀儡在这里，处理日常的恶灵清理，别露馅。”
深渊回廊不能长时间无人镇守，否则恶灵积聚过多，会引起外界注意。
“明白！”夏安打了个响指，系统能量涌动，迅速在房间中央凝聚出一道身影。
黑发红瞳，身形与楚枫辞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神略显空洞，气息也弱上许多，但维持基本的巡逻和清理低阶恶灵足够了。
“搞定！”夏安拍了拍手，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只要不来什么厉害角色，绝对看不出破绽！”
楚枫辞扫了一眼那傀儡，算是认可。
随即，他周身气息骤然内敛，身形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未曾逸散——这是快穿者高阶的隐匿技巧。
安也立刻化作一道微光，重新没入系统空间。
下一刻，隐去身形的楚枫辞，如同最缥缈的暗影，悄无声息地掠出了竹屋，沿着凌忘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系统空间内，夏安看着外界同步传来的影像，忍不住搓手手，眼睛放光：“嘿嘿，宿主，我们这算不算……尾随？”
隐匿状态的楚枫辞淡淡地传音回应，带着一丝理直气壮：“保护。”
*
前方，凌忘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他行走在深渊回廊与外界的交界地带，脚步渐渐放缓。
离开了楚枫辞的视线范围，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些许，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伸出手，指尖萦绕起极其微弱的、属于记忆精灵的灵光，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又像是在尝试联系外界。
银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披在肩上的黑色外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在这片荒芜与瑰丽交织的边界，形成一道孤寂而醒目的风景。
隐身在后的楚枫辞，红瞳专注地锁定着那道身影，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守护着他的珍宝。
凌忘并未如楚枫辞预想的那般，直奔永恒林海或王城去试图澄清冤屈，而是兜兜转转，凭借着对记忆之屿地形的熟悉，避开主要路径和巡逻守卫，来到了记忆之屿边缘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
这里几乎看不到那些标志性的、储存记忆光球的璀璨水晶簇，只有一些低矮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类植物，和一座看起来十分简陋、甚至有些破败的小石屋，仿佛被整个华丽国度遗忘。
楚枫辞隐匿在暗处，看着凌忘在屋外停下脚步，指尖灵光微闪，面容和发色迅速发生变化，变成了一个容貌普通、毫不起眼的棕发精灵。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这才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闪身进去，随即关紧了门
楚枫辞红瞳微眯，心中疑窦丛生。凌忘回到记忆之屿已是冒险，为何要来如此隐蔽之处？还特意易容？
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石屋，感知到屋内并无强大的结界或陷阱后，身形化作一缕几不可察的黑烟，从门缝悄然潜入。
屋内光线昏暗，仅靠几块镶嵌在墙壁上的低阶荧光石照明。
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桌，两椅，一张窄床。
而此刻，凌忘已经解除了易容，恢复了原本的银发蓝眸。
他正站在床边，微微俯身，看着床上——
那里躺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精灵。
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双眼紧闭，眉头因痛苦而紧蹙着，气息十分微弱，似乎正处于昏迷或重病状态。
凌忘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柔和纯净的、属于记忆精灵的治愈灵光，轻轻覆盖在少年的额头上。
那灵光如同清凉的溪流，缓缓注入少年体内，少年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但气息依旧微弱。
“坚持住……”凌忘低声开口，清冷的声音在此刻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担忧，“我会找到办法……”
楚枫辞隐匿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巨震。
他一直以为凌忘执意离开，是为了自己的清白或自由，却万万没想到，在这记忆之屿不为人知的角落，竟然藏着一个让他如此牵挂、甚至不惜冒险回来救治的少年！
这少年是谁？
为何会在这里？
凌忘与他是什么关系？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楚枫辞的脑海。
他看着凌忘专注而疲惫的侧影，那小心翼翼输送灵力的模样，与他平日里清冷疏离的形象截然不同。
一种莫名的、混合着惊讶、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酸涩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他的阿忘，心里似乎藏着不少秘密。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无疑让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凌忘似乎并未察觉到屋内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的少年身上，持续输送着灵力，冰蓝色的眼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