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喇嘛的静心咒显然没起到太大作用,因为黑瞎子的创造力远未枯竭。
诵经堂的插曲过后,他消停了没半天,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盯上了庙里后院那几头负责驮运物资的牦牛。
这几头牦牛平日里性情温顺,是庙里不可或缺的劳动力。
黑瞎子围着它们转了几圈,嘴里啧啧称奇:“好家伙,这毛色,这体格,哑巴你看。”
张麒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那几头茫然嚼着干草的牦牛,没看出什么特别,但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只不过先嗯就对了。
不过为了老喇嘛着想,张麒麟还是拉走了瞎子。
老喇嘛被玩坏了就不好了。
老喇嘛:。。。。
我谢谢你们啊。
两个棒槌,到处霍霍他的寺庙。
不过瞎子他们走的时候还是留下了很多生活物资的。
主要是再不走,老喇嘛都要打人了。
除了米面、青稞、砖茶,厚实的毛毯,甚至还有几大箱从北京带来的水果罐头和糖果。
它们被整齐地码放在寺庙的仓库里。
老喇嘛看着这些物资,又看了看那三个即将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
他双手合十,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下次再来哈。
古楼的速度总是如此猝不及防。
前一秒还是刺骨的寒风与耀眼的雪白,下一秒,灼热的阳光和带着青草与牲畜气息的热风便扑面而来。
一望无际的碧绿草毯在他们脚下蔓延,直至与湛蓝如洗的天空在地平线交汇。
白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远处,有白色的蒙古包像珍珠般散落,成群的牛羊如同移动的云朵,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风过草低,带来远处牧人高亢悠长的呼麦声,与喇嘛庙的诵经是截然不同的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韵律。
黑瞎子站在草原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带着阳光和自由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胸腔里某个地方微微发烫。
他摘下了墨镜,那双总是藏着戏谑和精明的眼睛,此刻映着广阔的天地,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虔诚的沉静。
张麒麟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感受着这与雪山完全不同的壮阔。
他能感觉到身边瞎子气息的变化,那是一种回家的松弛与感伤。
古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天地。
“这边。”黑瞎子声音有些低哑,他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坡,坡顶上,并排立着两座不起眼的石堆敖包,上面缠绕着已经有些褪色的蓝色哈达,在风中轻轻飘动。
这就是他额吉和阿布的长眠之地。
没有墓碑,没有铭文,只有两堆石头,和草原上无数这样的敖包一样,朴素得近乎苍凉。
黑瞎子走到敖包前,沉默地站了许久。
他没有下跪,也没有哭泣,只是那么站着,像一棵扎根在此地的树。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奶食、糖果和一瓶烈酒,小心翼翼地将奶食和糖果供奉在敖包前,然后拧开酒瓶,将清澈辛辣的酒液,缓缓地、一圈一圈地洒在敖包周围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酒香。
张麒麟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走上前,学着瞎子的样子,也拿出自己准备的一些干净的食物和清水,默默地放在敖包前。
古楼没有靠近,她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扫过这片草原,仿佛能穿透时光。
看到当年那个曾在这里纵马驰骋,最后选择在此安眠的家族痕迹。
终极球从她袖口滚出,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球身闪烁着柔和的光,似乎也在感受着这片土地上的思念与安宁。
洒完酒,黑瞎子盘腿在敖包前坐了下来,望着远处起伏的草浪。
张麒麟犹豫了一下,也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挨着他的。
过了不知多久,黑瞎子忽然低低地哼唱起来。
那是一首古老的蒙古长调,旋律苍凉而悠远,歌词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那份融入骨血的情感,却让这简单的哼唱变得无比沉重而动人。
张麒麟安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瞎子唱这样的歌。
他听不懂歌词,却能感受到那歌声里对父母的思念,对往昔的追忆,还有孤独的流浪者终于归家的释然。
古楼也静静地听着,风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
她看着那两个并肩坐在敖包前的背影,在这天地苍穹之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地彼此依靠。
一曲终了,草原上只剩下风声。
黑瞎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积压了许久的什么东西都吐了出来。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张麒麟,墨镜后的眼睛弯了弯,虽然嘴角没有笑,但那眼神却轻松了许多。
“哑巴,”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却多了几分沉稳,“我额吉做的奶豆腐,是这片草原上最香的。我阿布驯的马,能追得上天上的云。”
张麒麟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走,”黑瞎子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伸手把张麒麟也拉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座安静的敖包,然后转身,步伐轻快地向坡下走去。
古楼看着他们,也缓步跟上。
她知道,有些心结,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在父母的安眠之处,就能得到抚慰与和解。
黑瞎子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他带着张麒麟,钻进热情的牧人家里,喝着滚烫的咸奶茶,吃着蘸了炒米和白糖的奶皮子、奶豆腐。
他用流利的蒙语跟牧人们交谈,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蒙古包内外。
黑瞎子则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策马扬鞭,在草地上尽情驰骋,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笑声肆意飞扬。
古楼没有参与他们的骑射,她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蒙古包外的毯子上,看着远处那两个追逐的身影。
因为她被好奇的牧民孩子围住,安静地听着他们用稚嫩的蒙语问东问西。
终极球则对一群刚出生没多久,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羊羔产生了浓厚兴趣,滚在羊群里,被小羊们用还没长齐的牙好奇地啃咬着,球身闪烁着一片混乱又愉悦的光芒。
夜晚,他们参加了一场小型的篝火晚会。
牧民们拉起了马头琴,唱起了悠扬的祝酒歌。
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黑瞎子喝了不少马奶酒,脸上带着红晕,他搂着张麒麟的肩膀,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晃。
在张麒麟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引得张麒麟没什么表情的眼神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古楼接过牧民敬来的银碗,将碗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带来一种奇异的暖意。
天地辽阔,星河低垂。
瞎子回家了。
就像有些旅程,是为了看清来路。而有些归途,是为了更好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