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腊月了,中原的风越发苦寒,暂停北伐的圣旨已下达半月,岳家军将士虽仍每日操练,却难掩眉宇间的憋屈——西路军距洛阳仅三十里的捷报还贴在营门,如今却要勒马不进,眼睁睁看着刚收复的商虢、颍昌等地暴露在金齐联军的兵锋之下。百姓们偷偷送来的御寒棉衣堆在帐外,老人们总在营外徘徊,打听“何时再打伪齐”的消息,让张宪等人愈发焦灼。
这日黄昏,三匹快马冲破风尘奔至大营,探马翻身滚落时,甲胄上已结满初霜,口中喷着白气嘶吼:“张将军!金齐联军打过来了!号称三十万大军,分三路攻襄汉、商虢,主力直扑唐州、邓州,襄阳危急!”
张宪刚接过敌军布防图,帐外便传来马蹄声——岳飞正从鄂州返回襄阳,因接到赵构“议事”的口谕,他仅带韩靖与百名亲卫轻装赶路,此刻刚到营外。听闻军情,他掀帘而入时,风雪正卷着碎冰扑在脸上,银甲上瞬间凝了一层白霜:“敌军主帅是谁?兵力如何分布?”
“主帅是伪齐太子刘麟,副帅是金军万户完颜宗弼的部将完颜昌!”探马急道,“唐州守将告急,说敌军已架起云梯攻城,邓州也被围了!”岳飞指尖按在沙盘上唐州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唐州是襄阳的门户,一旦失守,金齐联军便可长驱直入,此前收复的河南之地将尽数丢失。
“传我将令!”岳飞声如惊雷,“张宪率两万兵马守襄阳,严防敌军侧翼;王贵从商虢调兵三万,驰援邓州;我带中军五万,连夜渡江奔袭唐州!”他解下腰间虎符拍在案上,“军情如火,一刻钟后开拔!”
韩靖连忙上前:“将军,您刚从鄂州奔波回来,尚未歇息,不如让末将先率先锋军出发,您随后跟进?”岳飞摆手,正欲反驳,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营中悬挂的帅旗瞬间变得模糊。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风大迷眼,便沉声道:“唐州危急,我必须亲去!”
夜幕降临时,五万大军已在汉江渡口集结。渡船在风雪中摇晃,岳飞立在船头,寒风刮得脸颊生疼,却总觉得眼前蒙着一层薄纱——原本清晰的对岸营火,此刻只剩一团团模糊的光晕。他悄悄攥紧缰绳,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只当是连日奔波劳累所致。
渡江后,大军连夜急行军。韩靖骑马紧随岳飞身侧,见他几次险些撞在路边的枯树上,终于察觉异样:“将军,您是不是眼花了?”岳飞刚要否认,却见前方一名士兵举着火把跑来汇报,那跳动的火光在他眼中竟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影,连士兵的面容都看不清。他心中一沉,却只是低声道:“无妨,许是风雪迷了眼。”
三更时分,大军在一处驿站暂歇。韩靖借着烛火整理军报,转头却见岳飞正对着烛台发怔——他伸手去够案上的茶杯,竟几次碰倒茶盏。韩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腕:“将军!您看这烛火,能看清几根灯芯?”岳飞盯着烛火,良久才艰涩道:“只看到一团光,分不清灯芯……”
帐内将士闻声围拢过来,牛皋刚从颍昌赶来汇合,见状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将军您这眼睛……要不咱们先驻兵此处,等天亮再走?”岳飞却猛地起身,推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泼在地图上,浸湿了唐州的标记:“驻兵?若拖延片刻,唐州局势恐怖被金兵逆转!我虽目不能视,胸中自有舆图,麾下自有将士,岂能因一目疾而误国事!”
他摸索着走到帐中,声音铿锵如旧:“韩靖,你为我指引方向;张宪已派斥候探明路况,沿途有标记;牛皋,你率先锋军在前开道,遇敌便战;王贵那边我已传信,他会从邓州侧击!”他抬手按住腰间的湛卢剑,“我岳飞征战十余年,靠的不是眼睛看路,是心辨方向!今日便是瞎了眼,也要把金齐联军赶回老家!”
将士们见他目光虽滞涩,却依旧透着凛然正气,齐声呐喊:“愿随将军死战!”韩靖含泪点头,取来一根木杖递给岳飞:“将军,末将扶您上马。”岳飞接过木杖却掷在地上,翻身上马时,虽需韩靖搀扶,坐稳后却依旧脊背挺直,如一尊披甲的战神。
风雪更大了,夜色如墨。岳飞坐在马背上,听着身旁韩靖报出的路况——“前方三里是石桥”“左侧有深沟”“已到唐州地界,隐约能听见厮杀声”,他手中的令旗不时挥动,调度着大军前进的方向。亲卫们举着火把组成一道长长的火墙,照亮了他银甲上的冰霜,也照亮了将士们坚毅的脸庞。
黎明将至时,唐州城的厮杀声已清晰可闻。岳飞勒住马缰,虽看不清城头的战况,却能从厮杀声中判断出守军已快支撑不住。他深吸一口气,拔出湛卢剑,剑刃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冷芒:“传我将令!牛皋率先锋军攻敌左翼,韩靖率水师溯河袭敌后路,我亲率中军直扑敌军大营!”
“将军,敌军大营在西北方向,距此还有两里!”韩靖高声提醒。岳飞点头,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向战场。战马踏过结冰的路面,溅起的雪沫落在他脸上,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唐州城的地形——这是他上月巡查时亲手绘制的舆图,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城墙缺口,都刻在心中。
城头上的守军忽见远处火墙移动,隐约望见那面熟悉的“岳”字帅旗,顿时爆发出欢呼:“岳将军来了!岳家军到了!”守城将领挥剑喊道:“开城门!随岳将军杀出去!”城门“嘎吱”打开,守军与岳家军汇合在一起,如潮水般扑向金齐联军的阵营。
完颜昌正坐在中军帐中饮酒,听闻岳家军杀到,惊得摔了酒杯:“岳飞不是在襄阳吗?怎么来得这么快!”他刚要起身调度,帐外已传来厮杀声。岳飞虽看不清敌军阵型,却凭着厮杀声判断出中军位置,挥令旗道:“集中弓箭手,射敌中军大帐!”
箭雨如流星般射向敌军大营,帐内的完颜昌慌忙逃窜。金齐联军见主帅营被袭,顿时阵脚大乱。岳飞听着敌军的溃退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韩靖策马赶来:“将军!敌军退了!唐州解围了!”岳飞勒住马缰,朝着厮杀声消散的方向望去,虽然眼前依旧模糊,但他仿佛看到了百姓们欢庆的笑脸,看到了母亲“精忠报国”的字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只是他不知,临安城中,秦桧已得知他目疾的消息,正对着心腹冷笑:“岳飞瞎了眼,倒省了咱们不少事。传信给完颜昌,让他假意溃退,再设伏兵……”一场针对岳飞的新阴谋,已在风雪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