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五年春,临安城的柳丝刚抽新绿,岳飞便带着韩靖抵达了这座烟雨朦胧的都城。牛蹄大捷的嘉奖令还揣在怀中,可他的眼疾却在班师途中再度加重——白日视物如隔薄雾,夜间更是几乎难辨灯火。刚住进朝廷安排的府邸,他便托人送信给韩世忠,问及医治眼疾的良医。
三日后的清晨,韩世忠便带着两名身着青衫的医者登门。为首者竟是一位少年,背负药箱,眉目清隽,正是名医兴济先生的徒侄慕楚;身后少年约莫二十,手持银针匣子,是兴济药堂的三九。“鹏举,这两位是兴济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专治眼疾疑难杂症,我特意从镇江请来的。”韩世忠拍着岳飞的肩,语气带着关切,“你且安心医治,朝堂之事有我和张相盯着。”
慕楚为岳飞诊脉时,指尖轻搭腕间,目光却仔细观察他的眼底:“岳将军,您这眼疾并非顽疾,乃是长期操劳、悲恸过度,兼之风雪中视物过久,导致肝阴亏虚、目络瘀阻。只需针灸辅以汤药调理,再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说罢,三九已取出银针,在岳飞太阳穴、睛明穴等穴位轻捻慢刺,针感刚劲却不灼痛。
医治间隙,韩世忠屏退左右,低声道:“张相近日正为刘光世的事奔走。那刘光世治军松散,去年濠州之战临阵退缩,让金齐联军占了便宜,陛下早有不满。张相已奏请罢黜他的军职,把淮西五万兵马收归朝廷。”岳飞闻言一怔,手中茶盏险些倾斜——淮西军虽战力不及岳家军,却也是精锐之师,若能掌控,北伐兵力便陡增三成。
果不其然,五日后张浚便亲自登门。彼时岳飞刚做完针灸,视物已清晰了几分,见张浚进来便连忙起身。“鹏举,好事!”张浚未及落座便高声道,“陛下已准了我的奏请,罢免刘光世宣抚使之职,改任了一个少师虚职!我已向陛下提议,将淮西五万兵马划归你统领,这样你既不用私募兵马,北伐力量也能大增!”
岳飞眼中瞬间燃起光芒,连眼底的红血丝都淡了几分:“张相所言当真?若得淮西军相助,不出半年我便可整军北伐,先取汴京,再捣黄龙,迎回两宫!”他快步走到舆图前,指着淮西位置,“此处与襄阳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有了这五万兵马,黄河防线便如探囊取物!”
“陛下已松口了!”张浚笑道,“我与赵鼎大人在朝堂上据理力争,陛下虽有顾虑,但也知北伐需重兵,已然应下,说待刘光世交接完毕,便下旨让你接管!”岳飞激动得无以复加,转身对慕楚道:“这位小友,今日汤药可多加两味补气的药材,我身子好了,也好早日接管兵马!”慕楚见他精神大振,亦含笑应允。
接下来的十日,岳飞的眼疾恢复得异常顺利,已能清晰视物。他每日与韩靖推演接管淮西军后的整编方案,计划将淮西军分为两部,一部由牛皋训练骑兵,一部由王贵整合步兵,融入岳家军的作战体系。韩世忠见状亦满心欢喜,常来府邸与他商议北伐细节,连梁红玉都托人送来几匹上好的绸缎,说是给岳飞妻儿做新衣,盼他早日成军。
可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这日张浚再次登门时,面色却阴沉得如丧考妣。他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重重搁在案上:“鹏举,事败了!秦桧在陛下跟前说了坏话,淮西军的事情,陛下反悔了!”岳飞手中的整编方案“啪”地掉在案上,声音发颤:“张相,这是为何?陛下明明已经应允……”
“还不是秦桧那奸贼!”张浚怒拍桌案,“他对陛下说,你如今手握岳家军二十五万,再接管淮西五万兵马,便占了朝廷半数兵力,若再收复中原,声望更盛,恐有‘陈桥兵变’之险!还说刘光世旧部与你不熟,划归你统领恐生军中不满。陛下本就对你心存忌惮,被他这么一撺掇,便改了主意!”
岳飞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虽已能清晰视物,却仿佛又回到了牛蹄镇夜色中那般迷茫。他想起自己愿送妻儿为质的赤诚,想起牛蹄之战中将士们的浴血拼杀,想起中原百姓的殷切期盼,喉间发紧:“陛下怎能如此?为了北伐,我岳家军将士抛头颅洒热血,难道在他眼中,我竟是个谋逆之人?”
“陛下已下旨,淮西军收归都督府直接节制,任命刘光世旧部王德为都统制,郦琼为副都统制。”张浚的声音带着疲惫,“更可气的是,陛下还派了兵部尚书吕祉春后赶往庐州,任淮西军监军,明着是监督军纪,实则是提防你与淮西军联络!”
消息传到韩世忠府邸时,梁红玉正在为岳飞妻儿准备的衣物上绣字。韩世忠将消息告知后,梁红玉手中的针线“啪”地断裂:“秦相一直主帐议和,又与那完颜昌旧识,这事情中间恐有蹊跷,陛下糊涂!岳将军一片赤诚,竟遭如此猜忌!”韩世忠长叹一声:“我这就去见陛下,再为鹏举辩解!”梁红玉却拉住他:“夫君不可!陛下既已下旨,再辩解只会引火烧身,反倒连累岳将军。不如去探望岳将军,安抚他的情绪才是要紧。”
韩世忠赶到岳飞府邸时,见岳飞正对着舆图发呆,案上的整编方案已被泪水洇湿一角。慕楚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地叹气——这几日刚好转的眼疾,竟又泛起了红血丝。“鹏举,你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得不偿失!”韩世忠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淮西军虽不能归你,但岳家军依旧精锐,北伐之事,总有机会!”
岳飞缓缓转身,眼中虽有泪光,却已恢复了平静:“良臣兄放心,我不会因私事误了国事。”他拿起案上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散开,却不及心中的寒意,“只是吕祉任监军,郦琼与王德素有嫌隙,淮西军恐难安稳啊。”
岳飞越说越不安,于是准备上书给赵构,劝说他将王德与郦琼分开,不能一同处事。韩世忠本想劝阻,但是知道岳飞需要一些慰藉,于是答应岳飞会将奏疏带往皇城,亲自呈递给圣上。
一日后,赵构看着奏疏,脸色愈发阴沉。他将纸张丢在案上,对秦桧道:“传朕旨意,告诫岳飞不得干预淮西军事务,专心整顿岳家军防务!”秦桧听闻连忙应允,脸上难掩笑容地走出御书房,望着临安城的烟雨,嘴角那阴鸷的笑意越发放肆——他知道,淮西军的乱局,只是他扳倒岳飞的第一步。
岳飞站在府邸的廊下,望着北方的天空,眼中虽有失落,却依旧燃着不灭的光芒:“即便没有淮西军,北伐之路,我也会走下去。”只是他未曾料到,淮西军的乱局,竟会在不久后引发一场惊天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