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在空中翻转一圈,陈岸用力一掷。竹框砸上陨石,发出一声闷响。算珠四散飞开,并未落入水中,反而悬停半空,一颗接一颗亮了起来。
光芒自算珠中透出,连成细线,缠绕图腾上的双月纹路。线条越绕越密,最终凝成一个螺旋状的锁,嵌入图腾中央。锁轻轻转动,发出咔哒声,如同钟表走动。
陈岸站在原地未动,双脚仍浸在水里。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声呐仪——外壳老旧,按钮早已磨平。这台仪器曾陪他躲过台风,发现过走私船,连周大海都说它比人眼还准。此刻屏幕漆黑,但他知道它还能用。
他抬起手,将仪器底部的接口对准基因锁的凹槽。金属相触的瞬间,蓝光骤然炸开,顺着线路涌入手臂。他没有缩手,也没有皱眉,反而站得更稳。
光芒迅速蔓延全身,脚下的沙粒开始震颤。远处沉船微微晃动,锈皮剥落,露出底下泛青的苔藓。几只透明水母从裂缝中飘出,腹内闪烁着与图腾同源的光。周大海脚边的寄居蟹忽然转身,壳上的月牙纹逐一亮起,仿佛被悄然唤醒。
陈岸松开手,声呐仪浮于半空,接口仍连接着基因锁,蓝光持续灌入其中。他缓缓转身,望向渔村。
海面渐渐平静,浪花也小了下去。沙滩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他们沉默不语,赤脚踩在湿漉漉的沙地上,齐齐抬头望着这边。最前头是陈小满,腰间挂着空竹框,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轻拨,仿佛仍在打着算盘。
一道光自海底升起,笔直射向岸边。先照进陈小满的眼中,她眨了眨眼,瞳孔深处浮现出两轮微小的月亮,缓缓旋转。接着是洪叔、礁石上的孩子、扶着破船的老渔民……每个人的视线都被光扫过,眼中相继亮起相同的图案。
无人说话,也无人后退。有人伸手接住漂浮发光的藻类,有人低头凝视掌心浮现的纹路,神情像是认出了久别的故人。
周大海坐在虎鲸背上,独眼注视着图腾。原本浑浊疲惫的眼神逐渐清明,色泽加深,最终化作与海水同调的深蓝。他抬手轻抚虎鲸的背鳍,那巨兽侧头蹭了蹭他的肩膀,尾鳍摆动的节奏,已与其他四头完全一致。
五头虎鲸围成一圈,皮肤下透出微光,闪烁频率与图腾同步。它们不再鸣叫,也不再游动,只是安静地巡游,宛如守护某种觉醒之物。
陈岸依旧伫立不动,工装裤下摆全湿,紧贴腿上,带来一阵凉意。他感到身体正在变化——不是多了什么,而是少了什么。过去依赖系统听潮辨鱼、预判天气的能力正悄然消退。但他并不慌张。
因为他如今知道潮水如何行走,也知道鱼群藏身何处。这些事,已如呼吸般自然。无需提示音,也不必打卡签到。
他抬头望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倾泻而下,洒在海面。渔村屋顶泛着微光,宛如覆了一层薄霜。孩子们在巷弄间奔跑,脚印留在地上,数秒后才缓缓消失。
算盘消失了,声呐也将耗尽。但他还在。
他向前迈了一步,海水漫过小腿。远处村民仍静立原地,眼中双月不停旋转。他们没有呼唤他,也没有招手,却全都望着他这个方向。
他知道,他们在等。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我选第三条路。”
话音刚落,基因锁猛然震动,蓝光暴涨。声呐仪屏幕闪了一下,满是乱码,随即转为纯白。光芒从中涌出,逆着接口倒流回图腾。不到十秒,光华尽敛,仪器化作灰烬,被水流无声卷走。
图腾随之改变。左侧不再是实验室景象,而是一座座城市次第亮起蓝光,高楼外墙浮现出与图腾相同的纹路;右侧也不再是单纯的渔村,而是渔船自动返航,网口开启,鱼群有序游入船舱;中间那条歪斜的小路变得清晰了些,虽仍不见终点,但起点已然显现。
海底传来轻微震动,不剧烈,却绵延不断。像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正缓缓呼吸。
陈岸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的变化仍在继续。光芒扩散至整片海域,所有新能源设备都在响应——渔船上的提纯机、村民家中的灯、埋于地下的电缆接头,纷纷闪出微光,继而化作点点光尘,融入海水。
国际公司监控室内,操作员紧盯屏幕,发现渔村信号异常。画面先是雪花纷飞,随后跳出无法识别的波形,最终定格为一片深蓝。指挥官问发生了什么,无人应答。他们只知道,那个地方,不能再去了。
渔村里,一个孩子忽然指向天空喊了一声。大人抬头望去,只见月亮旁多了一个影子,形状酷似图腾中的另一轮月。老人掐指推算日期,摇头道不对——今日不该有双月。
可它就在那里。
陈岸依旧站立不动。他的瞳孔中,双月已经开始旋转。他能感知它们的存在,不像外来之物,倒像是本就沉睡于体内。
他抬手欲擦脸,却发现指尖泛着微光。光很淡,像晒过太阳的石头,尚存余温。
他放下手,望向沙滩。
陈小满仍站在原地,双眼明亮。她忽然抬起手,朝他做了个拨动算盘的动作。他没有笑,也没有挥手,只是点了点头。
她也点头回应。
两人相隔遥远,听不见彼此言语,却心意相通。
周大海在虎鲸背上挺直身躯。他没有看陈岸,也没有看村民,只是凝望着海沟深处。那里仍有光芒闪动,一下,又一下,如同心跳。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见。
虎鲸群同时转身,整齐划一地朝深海游去,毫无迟疑。
陈岸站在浅水区,双脚陷在沙中。海水冰凉,他却不觉寒冷。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清楚这条路不会轻松。
他抬起脚,向前走去。
海水没过膝盖,又没过大腿。
他一步步走向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