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切进房间,落在光洁的白板上,亮得有些晃眼。陈默刚刚放下黑色的记号笔,手指在“技”字的最后一捺末端,无意识地轻轻一顿,留下一个稍深的墨点。他没有立刻转身,但脊背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三道目光正牢牢地锁在白板上那四个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大字上:
未 来 科 技
房间里一时安静极了。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窗外远处隐约的蝉鸣。那是一种奇特的寂静,像暴雨前空气的凝滞,又像弓弦拉满后、箭未离弦那一瞬的紧绷。
“公司?”沈如月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平时拔高了一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你真要……自己出来单干?就我们这几个?”
陈默这才转过身。清晨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射入,在他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两小块刺目的光斑,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不是‘我’。”他纠正道,声音平稳,“是‘咱们’。”
苏雪一直站在靠墙的桌边,手里捏着一个米白色的标准信封,信封口没有封死。她刚才似乎想把它拿出来,但最终只是用指尖反复地、无意识地按压着信封的一个边角,直到那里变得柔软起毛。她脚边那个属于她个人的小储物柜,抽屉拉开了一条缝,又轻轻合上,没发出什么声响。她常穿的那件浅灰色风衣口袋里,那本蓝色封皮的记者证,已经不见了。
林晚晴从门口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正红色及膝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扫过光洁的地面,像一团移动的火焰。她径直走到桌旁,将手里拿着的一份装帧正式的文件,轻轻放在白板下的桌面上。文件封面是深蓝色的硬质卡纸,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过一道耀眼的光——《未来科技有限公司投资意向及股权架构协议(初稿)》。
“初步意向,首期五百万。”她的声音清晰,干脆,不带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具体到账时间,你定。随时。”
沈如月好奇地凑过去,歪着头看了一眼协议上那个数字,眼睛瞬间瞪圆了,嘴里下意识地吹出一声又轻又短促的口哨。“哇哦……这比我爸那个破厂子最风光那一年,吭哧吭哧干到头,刨去所有成本,剩下的利润还多得多。”
“你爸那个厂子,”林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三年前不就因为技术落后、债务缠身,彻底关门大吉了么?别在这儿装出一副没见过钱的样子。”
“我见过钱!”沈如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同时一把将桌上摊开的几张电路图纸抱在怀里,往后跳了一小步,仿佛要护住自己的宝贝,“我昨天半夜改这个高频滤波模块的布线时,还梦见天上哗啦啦掉下来一堆钞票,差点把我给埋了!”
陈默没有理会她们的小小争执。他走回白板前,拿起一支蓝色的记号笔,在“未来科技”四个大字下面,利落地画了一个长方形的框,在里面写上“研发中心”。然后,他从这个主框向右下方引出了三条清晰的连线,分别写上:“法务与知识产权部”、“融资与战略部”,以及——“港城联合研发联络处”。
“等等,”沈如月举起一只手,像是课堂提问,脸上满是疑惑,“‘联络处’?这又是什么新部门?谁去联络?”
“何婉宁会常驻港城,负责那边。”陈默头也不回,边写边答,“下一代深空耐极端环境新材料的基础研究和早期应用开发,归她那个团队主导,我们协作。”
“哦——”沈如月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是那个……以前恨不得拿炸药包把你实验室给端了的漂亮姐姐啊。”
“现在不端实验室了。”林晚晴接口,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改投钱了。这叫……化干戈为玉帛?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人心啊,变得可真快。”一直沉默的苏雪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她说完,脚步很轻地挪动,走到了陈默身侧稍后的位置站定。
陈默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苏雪终于将手里那个捏了许久的信封拿了出来,动作很轻地推到桌子中央。信封平平整整,边角锐利,没有任何折叠或污损的痕迹。
“从今往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陈默脸上,“所有公司对外的法律文书、专利申请与维护、工商注册、合规流程……这些杂事,归我处理。你们,专心做技术,搞研发。”
“想清楚了?”陈默问,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后悔?”
“后不后悔,现在说都晚了。”苏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度,“今天早上,九点十七分,我就已经决定了。”
陈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知道那个时间点。那是他们第一次成功接收到来自火星的、稳定清晰的量子信号回应的时间。秒针跳动的那个瞬间,改变的,似乎不止是深空通信的历史。
沈如月抱着她那卷宝贝图纸,像只灵活的小动物一样蹭到白板前,踮起脚尖,往陈默还没写字的空白处张望。“咱们这‘未来科技’,有没有……‘技术部’啊?总不能人人都叫‘研发中心’吧,听着像大学里的教研室,不够威风!”
“研发中心,就是技术核心部门。”陈默回答。
“那我!”沈如月立刻挺起胸膛,一只手高高举起,像是宣誓,“我要当这个‘技术部’的主管!不,是‘技术总监’!”
“你连基本工资待遇都没跟我谈。”陈默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谁在乎那点工资啊!”沈如月把怀里的图纸“啪”一声拍在旁边的桌子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一下,“我要的是名分!是职位!是印在名片上能唬人的头衔!”
林晚晴已经翻到了投资协议初稿的最后一页签名处。她拿起桌上的一支黑色钢笔,拧开笔帽,几乎没有犹豫,就在“投资人(甲方)”那一栏,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透过纸背,在下面的垫纸上都留下了清晰的凹痕。“名分给你,头衔也给你。”她签完字,抬起头,看向兴奋得脸颊发红的沈如月,“相应的,技术责任也归你扛。但别指望我会像你妈一样,天天来实验室盯着你,给你送饭,或者在你熬通宵修板子的时候给你披件衣服。”
“我才不熬夜!”沈如月嘴硬,脖子一梗,“我工作效率高,白天就能把活儿干完!”
“那你上个月为什么被人发现,连续三天睡在3号实验室那个破沙发上?身上还盖着半张电路图?”林晚晴好整以暇地问。
“那……那是……”沈如月噎住了,眼珠转了转,强行辩解,“那是……战略性中场休息!是为了保持头脑清醒,进行创造性思考!”
陈默没接她们的话茬。他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原先的组织架构旁边,又画了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方框,里面写上:“特别顾问组”。
“这又是顾问谁?”苏雪问,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
“赵小虎。”陈默说,语气平常。
房间里顿时静了一瞬。
“你……你没发烧吧?”沈如月第一个跳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赵小虎?!那个赵天虎的亲弟弟?!当年跟着他哥,没少在背后给我们使绊子、泼脏水的那个赵小虎?”
“他和赵天虎,三年前就已经公开断绝兄弟关系,划清界限了。法律文件我核实过。”陈默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而且,他后来自己开的那家汽车改装厂,在定制高稳定性电源模块和抗干扰布线方面,技术口碑不错。我们第一批民用接收器的外壳结构设计和内部电源改装,正缺有实战经验的人。”
“你还敢信他们赵家的人?”沈如月的音调都变了。
“我不是信‘赵家’。”陈默的目光转向她,变得认真而深邃,“我是信你的眼光。上次闲聊,你提到看过他改装的一台野外通讯车,你说他手工焊的板子,焊点均匀饱满,比你焊的还稳当。就凭你这句话,我觉得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试试。”
沈如月愣住了,张着嘴,一时没说出话来。她脸上那点因为激动和质疑而泛起的红晕,慢慢扩散到了耳根。她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光滑的地板。“我……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又没说他一定行,人品肯定没问题……”
“那就先试试技术。”陈默说,“人品,用了才知道。”
林晚晴抱着胳膊靠在墙边,闻言轻笑了一声,没说话。苏雪低下头,继续整理手边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一闪即逝。
“行……行吧。”沈如月终于嘟囔着妥协了,但还不忘加上条件,“不过我得先考考他!出几道实操题,不过关可不行!”
“随时奉陪。”陈默点头,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林晚晴这时走到桌边,拿起那份她刚签好名的协议,举到眼前,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纸张的质地和烫金的痕迹。“说真的,”她放下协议,指尖点了点白板上那四个大字,“‘未来科技’……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太……朴实无华了?听着像街边那种‘老王未来电脑维修’或者‘小张未来手机贴膜’的店招。”
“总比叫‘星辰大海科技有限公司’强点。”陈默说,“那个听起来更像忽悠中老年人买保健品的。”
“那倒也是。”林晚晴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至少‘未来科技’听起来,不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骗子,顶多觉得……有点土,但实在。”
沈如月像是突然被触发了某个开关,“啊”地叫了一声,猛地从她那一大卷图纸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A4纸。“对了对了!我早就想好了!我还设计了一个logo!”
她把那张纸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摊开。纸上用铅笔和尺子画着一个……勉强能看出是圆形的图案,圆圈中间竖着一根歪歪扭扭的、顶端带个小球的天线,圆圈下面,用十分孩子气的笔触写着两个大写字母:“Ft”。
“Future tech!”她指着那两个字母,脸上洋溢着一种“快夸我”的得意笑容,“怎么样?简洁吧?酷吧?”
“像八十年代农村广播站的标志,或者老式收音机维修铺的招牌。”林晚晴毫不留情地点评。
“你懂什么审美!”沈如月立刻像护崽的母鸡一样,用手臂护住那张纸,“这叫极简主义风格!现在最流行了!”
“是挺‘简’的,”苏雪也轻声加入了评论,“简到……完全看不出跟‘科技’或者‘未来’有什么关系。”
陈默没说话。他走过去,从沈如月手里轻轻抽走了那张设计稿,看了看。然后,他撕下旁边一张便签纸的一角,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巴掌大的纸片上,很快地勾勒起来。
几笔下去,一个简洁的图形出现了:一条由低到高、富有张力的波形线,稳稳地穿过一个代表星球或节点的正圆形,箭头坚定地指向斜上方。
“这个。”他把那张小纸片递给沈如月,“波形代表信号,圆代表屏障或节点。意思是,我们的信号,能够突破固有的界限和阻碍,不断向上,指向未来。”
沈如月接过来,盯着那个简单却充满力量的图形,看了好几秒钟。她脸上的得意渐渐褪去,变成了有点不服气、又不得不承认的复杂表情。
“……是比我那个……好看一点点。”她小声承认,带着点不甘心。
“原稿你收好。”陈默说,“下次需要正式印刷或制作标牌的时候,用这个。”
沈如月“哦”了一声,把那张小纸片和自己原先的设计稿叠在一起,仔细地对齐边角,然后像收藏珍宝一样,塞进了自己工装裤胸口那个最大的口袋里,还拍了拍。
林晚晴把协议合上,走向白板。“人,差不多齐了;钱,也有了眉目;名头,也挂上了。”她用指甲轻轻敲了敲白板光滑的表面,“要不要……咱们也学学古人,搞个什么‘滴血为盟’或者‘立字为据’的仪式?显得正式点。”
“不用那么麻烦。”陈默摇头,“口头约定,一样算数。信不过的,立了字据也没用。”
“万一以后……利益大了,想法多了,有人翻脸不认账呢?”林晚晴微微挑眉,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如月。
“那就看谁拳头硬,道理足呗!”沈如月立刻挥舞了一下她并不算强壮的胳膊,“反正我无条件站老师这边!”
“你?”林晚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了,“你这小身板,打得过谁?”
“打不打得过,试试才知道!”沈如月不服。
“停。”苏雪出声打断了这眼看要跑偏的“武力示威”,她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公司还没正式去工商局注册呢,你们倒先想着内讧分阵营了。”
陈默没理会她们的斗嘴。他走回自己的座位,从那个旧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全新的、尺寸较大的白色绘图纸,平平整整地铺在桌子中央。纸张雪白,没有任何格子或印记,像一片等待开垦的雪原。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钢笔,拧开笔帽,笔尖悬在纸的上方。
“谁,愿意在这张空白的起点上,先写下自己的名字?”他问,目光扫过三人。
苏雪第一个走上前。她没有丝毫犹豫,从陈默手中接过那支笔,在图纸的右下角,找了一个位置,稳稳地、清晰地写下了“苏雪”两个字。笔迹是她一贯的风格,清秀、工整、力透纸背,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或颤抖。
林晚晴跟着走过去,站在苏雪旁边。她接过笔,在苏雪名字的左上方,略高一些的位置,流畅地签下了“林晚晴”。签名是花体英文与中文的结合,带着她个人特有的洒脱不羁。签完,她手腕一扬,那支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嗒”一声,精准地落回了桌角的笔筒里。
沈如月早就等不及了。她几乎是蹦过去的,一把抓起笔,在图纸的左侧空白处,找了一大块地方,先是用力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把自己的名字“沈如月”圈在中间,然后在圆圈外面,又画了一颗潦草的五角星,线条飞舞,充满涂鸦感。
“你这不叫签名。”苏雪看着那团“杰作”,微微蹙眉,“你这叫……艺术创作,或者,破坏公物。”
“我这是彰显个性!表达热情!”沈如月理直气壮,把笔往桌上一放,“签名不就是要让人一眼记住吗?”
陈默最后拿起笔。他走到图纸前,目光在那三个风格迥异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在图纸最上方、最中央的留白处,缓慢而坚定地写下了“陈默”。最后一笔的横,他拉得很长,很稳,几乎横穿了整张图纸的宽度,像一条地平线,稳稳地托住了下方的一切。
写完,他后退一步,将笔帽轻轻扣回。
阳光不知何时已经移动,正好铺满了大半个桌面,明亮地照在那张签着四个名字的白色图纸上。五个墨迹未干的名字,在光线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室内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些,窗缝里钻进来一丝顽皮的微风,吹得图纸的一角轻轻掀起,又落下,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沈如月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按住了图纸被吹起的那一角,嘴里嚷嚷着:“哎哎哎!别动!这可是咱们的‘历史文物’!开山之作!弄坏了可不行!”
“还差公章。”林晚晴抱着胳膊,提醒道,“没盖章,这玩意儿法律上可没啥效力。”
“明天一早,我就去工商局提交所有注册材料。”苏雪接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工作时的干练,“名称核准、章程、出资证明、身份文件……我都准备好了。”
“办公场地呢?”沈如月想到了实际问题,抬头问,“咱们在哪儿开工?总不能还挤在研究院这间临时借用的会议室吧?”
“院里特批了,可以把东边旧实验楼两层暂时闲置的房间,借给我们做初创期的研发和办公场地。”陈默说,“过渡用,租金象征性收一点。”
“两层?!”沈如月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摇头,“不够!绝对不够!我要三间大的!一间专门做高低温、震动那些破坏性测试,一间堆放元件、半成品和我的‘宝贝’们,还有一间……”她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说,“给我当宿舍!加班累了可以直接睡!”
“住宿问题,自己解决。”陈默驳回得毫不留情,“公司不提供宿舍。”
“我不走!”沈如月开始耍赖,双手叉腰,“我就住实验室!你赶我我都不走!我生是未来科技的人,死是未来科技的……幽灵!”
“那你得自己交水电费。”林晚晴凉凉地插了一句。
“我……我用实验室的公共电!”沈如月试图钻空子。
“那叫偷电。”林晚晴毫不客气地戳穿。
“我不是偷!我是……合理利用闲置资源!为了科研事业的伟大牺牲!”沈如月强行辩解,脸都涨红了。
“那也叫偷。”苏雪一锤定音,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你们……你们合伙欺负我!”沈如月气鼓鼓地瞪着眼。
陈默看着她们吵吵闹闹,没有出声制止。他反而走回到白板前,拿起板擦,将之前画的那些方框和连线,一点点、仔细地擦掉了。
然后,他拿起一支新的黑色记号笔,在重新变得洁净的白板中央,以更大的字体,重新写下:
未来科技
创始人:陈 默
法律与运营:苏 雪
战略与资本:林晚晴
技术与研发:沈如月
写完这四行,他停顿了一下,在稍下方,用稍小一号的字,加了一行:
特别顾问(新材料):何婉宁(港城)
沈如月立刻挤了过来,指着“技术与研发”后面自己的名字,眼睛发亮:“陈老师!我这个头衔……字号能不能再调大一点?显得突出些!”
“不能。”陈默拒绝得很干脆。
“那……在旁边加个星号?注释一下‘首席’?”她不死心。
“不行。”
“那……加个括号,里面写上‘天赋异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你想得太多。”陈默看都没看她。
林晚晴已经拿出手机,调整好角度,对着白板上新鲜出炉的“组织架构图”,“咔嚓”拍了一张。“发个朋友圈。”她一边低头操作手机一边说,“标题就叫……‘见证一个可能的诞生’。”
“别乱发。”苏雪立刻提醒,职业习惯使然,“公司还没正式注册,信息不宜过早公开。”
“放心,我都设置好了。”林晚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动,“分组可见,只限几个信得过的老朋友。媒体那边,全都屏蔽了。”说完,她拇指一按,点了发送。
沈如月像是突然被什么灵感击中,猛地跑回桌边,在她那堆图纸里又是一阵翻找。“对了对了!咱们公司,是不是还得有个响亮的口号?或者叫Slogan?就像‘Just do It’或者‘think different’那种!”
“不要口号。”陈默直接否决。
“必须有!”沈如月异常坚持,“这是企业文化的灵魂!比如……‘信号所至,使命必达’!或者‘连接未来,永不断线’!”
“太中二,像热血动漫。”林晚晴评价。
“‘让尖端科技,温暖寻常生活’?”苏雪尝试着提了一句,更符合她沉稳的风格。
“好是好,但……有点长,不够 punchy(有冲击力)。”沈如月皱着小脸评价。
一直没怎么参与这个话题的陈默,忽然开口,说了七个字:
“有问题,找未来。”
三个人同时转过头,看向他。
“简单。”陈默迎着她们的目光,解释了一句,“直接。好记。”
“还带着点……老中医包治百病,或者万能维修店的那种忽悠感。”林晚晴笑起来,但眼神里是认同。
“客户就吃这一套。”陈默说,“听起来靠谱,有担当。”
沈如月猛地一拍桌子,眼睛放光:“就这句了!绝了!以后就印在咱们的名片背面!工牌上!宣传册首页!网站banner上!”
苏雪已经拿起笔,在那份投资协议初稿的空白页眉处,工整地写下了这七个字。写完,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纸张,落在陈默脸上。
“从今天起,”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你不再是那个需要独自面对所有质疑、承担所有压力、规划所有方向的‘孤军’了。”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图纸上那五个墨迹已干的名字,扫过白板上那几行决定命运的文字,最后,落在眼前这三张性格迥异、却同样写满信任与决心的脸庞上。
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坚实,“我一直……都知道。”
沈如月像是被这句话注入了新的能量,猛地将一张画满了复杂电路和结构剖面的新图纸,“啪”一声拍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干啊!”
“开始干什么?”林晚晴问。
“第一代!面向民用市场和小型科研机构的!便携式高灵敏度信号接收与初步分析仪!”沈如月语速飞快,眼睛亮得惊人,“我想通那个该死的散热和电磁屏蔽共存的难题了!用我新设计的蜂窝状复合金属散热板,配合特定走向的屏蔽层,整机体积能在原设计基础上缩小百分之四十,性能还不变!”
“这方案……你昨晚搞出来的?”苏雪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问道。
“岂止昨晚,是通宵!”沈如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尽管难掩疲惫,但精神亢奋,“咖啡当水喝,灌了三大杯!”
“你也不怕心脏受不了?”林晚晴皱眉。
“怕?”沈如月扬起下巴,“怕就不干这行了!怕就回家当乖宝宝去了!”
陈默已经走过去,拿起那张图纸,仔细地翻阅起来。线路走向清晰合理,元件标注完整准确,外壳的结构分解图甚至考虑了组装的人体工程学,连边角的弧度都计算好了。
“设计思路可行。”他合上图纸,给出了判断,“可以小批量试产,验证稳定性和良品率。先做十台。”
“太好了!我这就去联系我之前合作过的那家精密加工厂!他们手艺好,交期也准!”沈如月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陈默叫住了她。
“啊?还有啥事?”沈如月急刹车,回头。
“试产十台,材料费、加工费、初期测试耗材……钱从哪儿出?”陈默问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投资款啊!”沈如月理所当然地指向林晚晴,“林总不是刚签了五百万吗?”
“从投资款里预支一部分启动资金,没问题。”林晚晴说着,已经从她那个精致的手包里,掏出一张深蓝色的银行卡,轻轻放在桌面上,“这张卡你先拿去用,密码是你生日。”她看向陈默,“先拨二十万过去,应该够第一轮试产和初步测试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张卡上,却没有动。
“怎么?”林晚晴挑眉。
“这笔钱……我想等一等。”陈默抬起头,看着她们,“我想等我们第一批产品,哪怕只是这十台试验机,真正卖出去,收回第一笔货款之后,再用投资款。”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最跳脱的沈如月也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
苏雪的眼神里闪过明了和一丝复杂的赞许。林晚晴则微微歪了歪头,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认识了十几年、却似乎永远能让她感到意外的男人。
沈如月看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行!”她用力一点头,声音清脆,“听你的!那我今晚回去,再把几个细节优化一下,争取把bom成本(物料清单成本)再压下来一点!为了咱们的‘第一桶金’!”
“你不是刚通完宵吗?”陈默问。
“为了能早点花上咱们自己挣来的钱,”沈如月挺起胸膛,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再熬一个通宵,我也乐意!”
苏雪已经将那封辞职信仔细地放回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夹在腋下。林晚晴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因为动作而稍有凌乱的西装袖口和领口。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再次将目光投向陈默。
他站在白板前,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未来科技”那四个大字上。上午愈发炽烈的阳光,越过他的肩头,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他的影子被拉长,斜斜地落在地板上,恰好横跨过桌面上那张签着四个名字、象征着起点的白色图纸。
“那就,”陈默的目光一一掠过她们,最后望向窗外广阔的天空,声音平稳而有力,“开工。”
“好嘞!”
沈如月欢呼一声,抓起桌上那卷核心图纸,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会议室。她急促而欢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楼道尽头。
苏雪拿起笔,翻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工整地写下了作为“未来科技”法律与运营负责人的第一条工作记录。
林晚晴解开了西装的扣子,随意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拿出手机,开始快速而高效地处理一些似乎早已在等待她决断的消息。
陈默没有立刻坐下。他依旧站在窗前,望着外面。
研究院主楼前的广场上,那根高高的不锈钢旗杆顶端,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在清晨的风中,沿着旗杆,被升旗手平稳而有力地缓缓升起。旗帜舒展开来,迎风飘扬,在澄澈的蓝天下,划出饱满而有力的轨迹。
半空中,又一阵稍强的晨风掠过,穿过未关严的窗缝,钻进室内,带着秋日特有的清爽凉意。
桌面上,那张签着名字的白色图纸,无拘无束的一角,再次被风温柔地掀起,在空中轻轻飘荡了一下,发出如同书页翻动般的、细微而动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