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麦饼的动作,不过短短一瞬。但这一瞬间,对陈阿福而言,却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个寒冬。
那泥塑发出的沙哑警告,如同淬了冰的针,深深扎入他的脑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别喝壶中酒,快躲起来!” 结合眼前这三名汉子骤然转变的神色,那络腮胡暗中摸向腰间的动作,以及地上那块看似普通、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疑的麦饼……所有的线索瞬间在他心中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这三人,绝非什么采药的山民!他们是匪徒!是那种专门在荒僻古道上劫杀过往行旅,谋财害命的歹人!那壶香醇的米酒,还有这递到面前的麦饼,恐怕都已被做了手脚,掺入了蒙汗药甚至毒药!自己方才若是稍有贪念或大意,此刻恐怕早已着了道,昏迷不醒甚至毒发身亡,任由他们宰割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对方三人,个个身形彪悍,而且很可能携带利刃,自己孤身一人,虽有把子力气,但赤手空拳,绝非其敌手。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机,在于出其不意,制造混乱,然后……逃!
思绪电转间,他已直起身来,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强装出来的懊恼与尴尬,甚至带着一丝憨傻,将沾了尘土的麦饼在衣角擦了擦,似乎还想往嘴里送。这个动作,稍稍缓解了那三人瞬间紧绷的神经,瘦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似乎在嘲笑这脚夫的死到临头还不忘吃食。
然而,就在络腮胡汉子的手即将触碰到腰间暗藏的短刀刀柄,瘦脸汉子嘴角的讥诮尚未完全展开,矮胖汉子也准备有所动作的千钧一发之际——
陈阿福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极度惊骇的表情,双眼圆睁,死死盯住祠堂那扇歪斜的大门方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啊!外面!快看外面!那……那是什么东西?!好大的黑影!是熊瞎子?!还是山魈?!”
他这一声喊,情急之下,嗓音都变了调,充满了真实的恐惧感(这恐惧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在这寂静荒祠中陡然响起,效果惊人!
人的本能反应是难以控制的。那三个匪徒虽然凶悍,但身处这荒山野岭的破庙,心中未必没有一丝对未知的忌惮。听到阿福这声充满惊恐的呼喊,又见他表情不似作伪,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齐刷刷地猛然扭头,顺着阿福所指的方向,望向祠堂大门外的黑暗!
机会!
就在他们扭头分神的这一刹那!陈阿福动了!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全身的力量在这一瞬间爆发!他没有选择冲向大门,因为大门方向正被那三人视线余光所及。他选择的是——攻其不备,制造更大的混乱!
只见他腰部一拧,身体重心下沉,右手一直紧握着的、那根光滑坚实的枣木扁担带着一股恶风,“呼”地一声,被他全力抡起,不是砸向离他最近的瘦脸汉子,也不是砸向最具威胁的络腮胡,而是直取那个一直沉默捧着陶碗的矮胖汉子!
这一下选择极其刁钻!矮胖汉子距离他适中,而且注意力也被门外的“异常”吸引,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捧着那个神秘的陶碗!
“砰!”的一声闷响!
扁担的末端精准狠辣地扫在矮胖汉子捧着陶碗的手臂上!
“哎呦!”矮胖汉子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如同被铁棍砸中,骨头都要断裂开来,惨叫一声,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哐当——咔嚓!”
那只粗陶碗脱手飞出,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碎裂成无数片!碗中盛放的东西也随之泼洒出来——那是一种灰白色、略带潮湿的粉末,量不多,但洒落在潮湿带有水渍的地面上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些粉末接触到地面湿气的一刹那,竟“嗤”地一声轻响,冒起了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绿色烟雾,同时粉末本身也泛起了一层幽幽的、令人心悸的绿光!虽然转瞬即逝,但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那诡异的绿色是如此刺眼,如此的不祥!
毒药!而且是性质极为猛烈、遇湿便能显现异状的剧毒!
这一幕,彻底撕碎了最后一丝伪装!
“妈的!小杂种!找死!!”络腮胡汉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等人阴谋彻底败露,脸上那伪装的爽朗瞬间化为极度的狰狞与暴戾!他怒吼一声,一直藏在腰间的右手猛地抽出,寒光一闪,一柄尺许长、刃口闪着幽蓝光芒的锋利短刀已然在手!他身形虽魁梧,动作却快如闪电,一个箭步蹿上前,手中短刀带着一股腥风,直刺陈阿福的胸口!这一刀又快又狠,显然是想要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那瘦脸汉子也厉喝一声,从布包中飞快地掏出一把匕首,与那捂着胳膊痛呼、却也面目扭曲地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剔骨尖刀的矮胖汉子一起,呈三角之势,向阿福包抄过来!
生死关头,陈阿福反而抛开了所有杂念,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
他自幼力气便比常人大,做了脚夫后,常年挑着百十斤的担子翻山越岭,更是练就了一身不俗的脚力与臂力,以及在山路上保持平衡的敏捷。眼见短刀刺来,他不及细想,双手紧握扁担中段,猛地向上向外一撩!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扁担的枣木极其坚硬,竟然硬生生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刺!但短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也震得阿福双臂发麻,虎口生疼,脚下“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下簌簌灰尘。
不容他喘息,瘦脸汉子的匕首已从左侧悄无声息地递到,直划他的肋下!阿福急忙将扁担往回一收,用扁担头磕向匕首。“当”的一声,匕首被荡开,但扁担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另一侧,矮胖汉子虽然手臂受伤,动作稍显迟缓,但那柄剔骨尖刀却带着一股狠辣,直捅阿福的小腹!阿福腹背受敌,只得奋力向旁边一跃,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刀,尖刀“噗”地一声扎入了他刚才倚靠的墙壁,深入寸许!
“呼呼——”阿福剧烈地喘息着,仅仅一个照面,他已险象环生。扁担虽长,在这相对狭小的空间内却有些施展不开,而且对方三人配合默契,攻势如同潮水,一刀狠过一刀,一招辣过一招,全是奔着要害而来。他只能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和常年劳作锻炼出的敏捷,挥舞扁担左支右绌,勉力支撑。
“铛!”“嗤啦!”
又是几下交锋,阿福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险些伤及皮肉。他几次想冲向大门,都被络腮胡汉子凶猛的刀光逼回。对方的短刀显然经过特殊锻造,锋利异常,几次碰撞,坚硬的枣木扁担上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痕,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他额头滚滚而下,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力气在飞速消耗,绝望的情绪开始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头。难道今日,真要毙命于此?母亲还在家中盼他归去……那尊示警的泥塑……难道也救不了自己了吗?
络腮胡汉子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似乎看出了他的力竭,攻势更加猛烈,短刀化作一道道寒光,不离阿福咽喉、心口等要害。瘦脸汉子和矮胖汉子也加紧攻势,封堵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阿福的格挡越来越吃力,脚步也开始虚浮。一次格挡络腮胡的重劈之后,他手臂酸软,扁担几乎脱手,门户大开。络腮胡眼中凶光毕露,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短刀一挺,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向阿福毫无防护的心窝!
这一刀,避无可避!
阿福眼睁睁看着那点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笼罩。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刀锋带来的冰冷寒意……
就在这万念俱灰、闭目待死的刹那——
“哒哒哒……哒哒哒……”
祠堂之外,荒僻的山道之上,陡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清晰、如同骤雨敲打芭蕉叶般的马蹄声响!这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显然是有马队正在快速接近!
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充满威严,如同炸雷般的声音,穿透了风雨声和祠堂的阻隔,清晰地传入了祠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里面的人听着!官府巡夜,放下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