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那名暗卫首领的话，却比风更轻，也比风更沉，就这么飘飘荡荡地落在了沈清辞的心上。
“她说，照顾好她的人。”
这几个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清辞抱着苏九九的手臂都下意识地一紧。
她的人……
这三个字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宣告，一种近乎霸道的归属权。明明是救了他，救了所有人，却让沈清辞的心底，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有人在他悉心守护的珍宝上，蛮横地贴上了一张属于别人的标签。
他垂下眼，看着怀中女孩苍白的睡颜。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场消失后，她又变回了那只柔弱无骨的小狐狸，连呼吸都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脆弱。
千机楼主。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反复咀嚼，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无论如何，是这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刻，为他们撕开了一线生机。
“喂……”云舟在一旁，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林清婉，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一样，“你听见没？‘她的人’！沈清辞这家伙，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把天下第一富婆给搞定了？这算不算……嫁入豪门？”
他的语气里混杂着三分震惊，三分艳羡，还有四分纯粹的八卦。
林清婉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她的视线在沈清辞手中的白玉瓶和那名单膝跪地的暗卫首领之间来回移动。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方才沈清辞说“废去修为，留他们一命”时，这名暗卫首领并无动作，直到他抬头看了一眼昏睡的苏九九，才起身执行命令。
这说明，他最终遵从的，并非沈清辞的“指令”，而是通过沈清辞的决定，揣摩并确认了“楼主”本人的意图。楼主的“人”，做出了一个符合正道身份的仁慈选择，那么，他们便执行这个“仁慈”。
这份心思，这份默契，简直可怕。
那名暗卫首领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信息的时间。他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瘫软如泥、哀嚎不止的黑鸦商会成员。
“楼主慈悲，留你们残命。”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但千机楼的规矩，不能破。”
话音未落，一名瘫在地上的黑袍人眼中闪过怨毒之色，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千机楼……玄天宫主不会放过你们的！还有那只狐狸……”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黑影闪过，快得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那名暗卫首领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手中的短刃，干净利落地划过了那人的脖颈。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道细微的黑气从伤口处逸散，那人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仿佛一身的精气神，都被那一刀抽空了。
“负隅顽抗，心存歹念者，杀。”暗卫首领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血腥而高效的一幕，让剩下那些还在呻吟的黑鸦商会成员瞬间噤声，连痛苦的哼哼都憋了回去，只剩下因为极度恐惧而发出的牙齿打颤声。
暗卫首领环视一圈，再无人敢与他对视。
“至于你们……”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从始至终只是在外围助阵、修为较低的商会打手身上。这些人此刻早已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滚。”
只一个字，那些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向着黑暗的林中逃去，生怕跑慢一步，就会步上同伴的后尘。
做完这一切，暗卫首领再次走到沈清辞面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此地事了，我等先行告退。公子，后会有期。”
说完，他没有再多言半句，身形向后一倒，整个人便如一滴墨水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他身后那数十名黑衣暗卫，也用同样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片刻之间，古道上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十几个被废去修为、瘫倒在地的黑鸦商会核心成员，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甜腻香气和淡淡的血腥味，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
“咕咚。”
云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来无影，去无踪……这千机楼的暗卫，比鬼还像鬼。”
沈清辞没有说话，他第一时间打开了手中的白玉瓶。一股清冽如雪山之巅的寒泉气息扑面而来，瞬间便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蚀魂香”冲淡了不少。瓶内，盛着几滴宛如月光凝结而成的露珠，散发着柔和的清辉。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瓶凑到苏九九的唇边，倾斜瓶身，让一滴“清魂露”缓缓滑入她的口中。
露珠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暖流顺着她的喉咙滑下，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沈清辞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那些因“蚀魂香”而变得晦涩凝滞的灵力，像是被春风吹拂的冰河，开始缓缓消融、流淌。更重要的是，那股盘踞在她心脉处的血色咒印，在接触到这股气息后，竟如遇到了克星般，发出一阵不甘的嘶鸣，然后缓缓收敛了其上的阴冷光芒，重新蛰伏了下去。
苏九九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苍白的脸颊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直到确认她暂时脱离了危险，沈清辞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他抱着她的手臂，依旧稳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背，早已被一层冷汗浸湿。
“她……她没事了吧？”云舟凑了过来，看着苏九九安稳的睡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暂时没事了。”沈清辞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清婉也走了过来，她先是查看了一下担架上两位仙盟长老的状况，他们的脸色依旧难看，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她这才将目光转向沈清辞，神情凝重地开口：“上古残魂……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仙盟。玄天宫的图谋，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云-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方才的嬉皮笑脸消失不见。“没错，一个玄天宫主就已经搅得天翻地覆，要是再让他把什么上古老怪物给复活了，那三界都得跟着遭殃。”
沈清辞点了点头，他将白玉瓶的瓶塞盖好，小心地收入怀中。然后，他横抱起苏九九，站起身。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继续赶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到幽冥渊，找到“九窍玲珑心”，那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众人没有异议。云舟和一名尚有战力的仙盟弟子抬起担架，林清婉走在最前方，以符箓开道，警惕着四周。沈清辞抱着苏九九，走在队伍的中间，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将所有的颠簸都化解于无形，不让怀里的人受到一丝一毫的惊扰。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方才的死里逃生，千机楼主的惊鸿一现，以及“上古残魂”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像三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云舟不再贫嘴，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黑暗，手中的剑握得死死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这些所谓的仙盟天骄，在真正的阴谋和力量面前，是何其的渺小。
林清婉手中的罗盘光芒闪烁不定，她在推演着前路吉凶，可卦象却是一片混沌，仿佛被一层更强大的力量所笼罩。她知道，从“上古残魂”这个词出现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远超个人能力范畴的巨大漩涡。
而沈清辞，他的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他抱着怀里温软的身躯，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心跳。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宁，让他无比珍视。可“她的人”这三个字，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千机楼主对九九的这份“在意”，究竟是善意，还是另有所图？这份庇护，究竟是守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他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让九九陷入方才那样的险境。他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用自己的剑，为她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天空，而不是依赖于另一个神秘强者的“施舍”。
队伍在寂静的古道上穿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林木渐渐变得稀疏，土地也从湿润的黑色，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灰白。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那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与寻常的低温截然不同，它顺着人的口鼻，直接往骨头缝里钻。
林清婉停下了脚步，她手中的罗盘指针开始疯狂地旋转，最后“啪”的一声，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艰涩。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裂谷。那裂谷仿佛是大地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天地之间，望不到尽头。黑色的、宛如实质的阴气从裂谷中升腾而起，在空中汇聚成翻滚的浓云，遮蔽了天上的月光。
一阵阵阴风从裂谷中呼啸而出，那风声凄厉无比，不像是单纯的气流涌动，更像是无数怨灵在其中挣扎、咆哮、嘶吼。那声音直往人的脑子里钻，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就是幽冥渊的入口。
就在这时，沈清辞怀里的苏九九，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她似乎被这股刺骨的阴寒与怨气所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口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呢喃。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