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张定澄在济水白马渡精心编织着围歼王薄东路疑兵的天罗地网时,深入齐郡腹地的高鉴,亦如一头敏锐的猎豹,在敌后的山川原野间悄然游弋,伺机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此前,高鉴率领着成功接应出来的刘苍邪残部,以及自己亲率的九百精锐骑兵,在祝阿附近与刘苍邪提前留下的五百名负责警戒、养精蓄锐的士卒顺利会师。这支经过补充和休整的部队,虽总兵力不过两千五百余人,且刘苍邪部伤痕累累,但高鉴的核心骑兵力量尚存,更兼拥有高鉴这面旗帜带来的高昂士气,以及依托大河(黄河)秘密建立的补给线,使其具备了在敌后长时间机动作战的能力。他们如同插入齐郡心脏的一柄尖刀,飘忽不定,来去如风。
高鉴用兵,向来不拘一格,深谙“攻其必救,扰其不备”之理。他并未急于攻打任何坚固城池,而是将目光盯在了王薄大军的生命线上。不久之前,他便精准地伏击了一支从历城出发、试图送往济北前线的粮草队伍,一把火将王薄翘首以盼的补给烧成了灰烬。历城守军闻讯大怒,派出一支三千人的部队出城驱赶,却被高鉴巧妙引诱,一头撞进了他预设在山谷中的伏击圈,损兵折将,狼狈逃回。经此一挫,历城守军彻底成了惊弓之鸟,任凭高鉴军在城外如何耀武扬威,也只是紧闭城门,再不敢越雷池一步。高鉴由此牢牢掌握了齐郡西南区域的战场主动权,将王薄的后方搅得天翻地覆。
就在王薄自济北县分兵撤退的当晚,高鉴恰巧在大河畔的一处隐秘据点完成了粮秣箭矢的补充,正率领部队趁着夜色,向历城方向运动,意图继续保持压力,迷惑敌军。然而,命运似乎在这一刻投下了关键的骰子。
队伍行至半夜,一名来自锦川镇的暗线浑身大汗、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行军中的部队,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将军!约一个时辰前,有一支规模极大的军队,不下万人,偃旗息鼓,悄然穿过锦川镇,向北而去!队伍极其安静,马蹄包布,人皆衔枚,绝非寻常调动!”
高鉴闻报,瞳孔骤然收缩。锦川镇位于济北县以北,是通往齐郡腹地的要冲之一。此时此刻,能在齐郡境内出现万人规模的军队,其来源只可能有一个——济北县!长清已残,历城兵不敢出,唯有从济北县撤退的王薄军!而且,这支军队行动如此诡秘,极有可能是王薄亲自率领的核心主力!
“王薄老贼……竟是想金蝉脱壳!”高鉴瞬间洞悉了王薄的意图。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全军转向!目标锦川镇以北,全速前进!斥候营全部撒出去,像梳子一样给我把前方五十里内的情况梳一遍,务必找到这支军队的确切位置和行进路线!”
两千多人的队伍立刻改变了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朝着南方疾驰而去。高鉴深知,这是天赐良机,若能缠住甚至重创王薄本部,整个山东战局将彻底改写!
经过一夜又半日的紧急追踪和斥候不间断的回报,高鉴军终于在次日午后,于一个名为胡官屯的附近,追上了正在紧张行军的王薄北路军。
远远望去,只见一条土黄色的“长蛇”在初春略显荒芜的原野上蜿蜒前行,队伍拉得极长,士卒们面带疲惫,步履沉重,虽然保持着基本的行军队列,但显然为了速度,许多人都解开了甲胄的绊扣,甚至将沉重的铁甲放在了随行的骡马或大车上。他们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相对安全的“后方”区域遭遇敌人。
机会千载难逢!
高鉴眼中寒光一闪,根本没有进行任何复杂的战前部署,对付一支行军途中、毫无戒备的疲惫之师,最有效的就是雷霆一击!
“全军听令!”高鉴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骑兵随我,直冲敌军队列中段!刘苍邪,带你的人压住阵脚,弓弩准备,若有敌军反扑,箭雨覆盖!”
“诺!”
没有丝毫迟疑,高鉴一马当先,手中马槊向前一指:“目标,敌军中军!冲锋!”
“杀——!”
九百名养精蓄锐、甲胄齐全的武阳军骑兵,如同平地掀起的钢铁风暴,以高鉴为箭头,形成一道锐不可当的楔形阵,朝着王薄军队那臃肿而脆弱的“腰部”狠狠撞了过去!马蹄声如同滚雷般骤然炸响,震得大地为之颤抖。
正在行军的王薄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打懵了!他们很多人甚至来不及披甲,手中的兵器还挂在腰间或扛在肩上。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的铁流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横扫而来,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敌袭!”
“是骑兵!武阳军的骑兵!”
“快结阵!结阵啊!”
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在雷鸣般的马蹄声中显得如此微弱。骑兵的速度太快了!还没等混乱的队伍做出有效反应,钢铁洪流已经狠狠楔入了行军队列!
“轰!”
人仰马翻!骨骼碎裂声、兵刃砍入血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瞬间取代了一切!高鉴马槊挥舞,如同劈波斩浪,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身后的骑兵们紧随其后,马刀闪烁,长矛突刺,如同热刀切牛油般,将王薄军的行军队列硬生生撕裂、搅碎!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失去阵型、甲胄不整的步兵,在平原上遭遇精锐骑兵的突击,命运早已注定。王薄军的中段瞬间陷入极度混乱,士卒四散奔逃,互相践踏,死伤极其惨重。
高谨记“一击即走”的原则,率领骑兵在敌阵中来回冲杀了两遍,将混乱扩大到极致后,毫不恋战,唿哨一声,带着骑兵如同潮水般脱离接触,向着侧翼的旷野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冲天的哭喊。
王薄在亲兵的重重护卫下,看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景象,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喷出血来!他万万没想到,高鉴竟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里,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
就在王薄强忍怒火,收拢溃兵,整顿队伍,准备加速脱离这片危险区域时,一骑快马给高鉴送来了张定澄的密信。高鉴展信一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这果然是王薄亲率的北路主力!
“好!太好了!”高鉴眼中燃烧起熊熊战意,“传令下去,改变战术!全军化整为零,以都为单位,轮番出击,给我像牛皮糖一样黏住他们!骑兵游弋袭扰,专杀其斥候,射其驮马!我要让王薄每一步都走得血流成河!”
新的、更加残酷的折磨开始了。
武阳军不再寻求大规模决战,而是将骚扰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小股骑兵,往往只有二三十骑,如同幽灵般不时出现在王薄大军的前后左右,一阵精准而恶毒的骑射之后,不等王薄军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便立刻远遁,消失在原野丘陵之中。
王薄也曾派出骑兵追击,试图驱散这些恼人的“苍蝇”。然而,高鉴早有准备。当王薄的骑兵脱离大部队,追击某支武阳军游骑时,往往会被引入预设的陷阱,或者突然从侧翼杀出数倍于己的武阳军骑兵,将其包围歼灭。几次三番之后,王薄麾下本就宝贵的骑兵损失惨重,再也无人敢轻易脱离主力去追击那些神出鬼没的对手。
失去了骑兵的掩护,王薄军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的斥候一出大部队视线,便如同石沉大海,被武阳军的精锐游骑无情猎杀。这使得王薄军几乎成了“瞎子”和“聋子”,对周围敌情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沿着既定的路线缓慢蠕动。
而行军本身,也成了一场噩梦。队伍两侧,随时可能飞来一阵冷箭,射倒几名士卒,或者射伤几匹关键的驮马。士卒们精神高度紧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休息时不敢放松,行军时提心吊胆,士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落。队伍的行进速度被严重迟滞,原本计划的急行军,变成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死亡行军。
王薄站在中军,望着周围将士那惊惶不安的眼神,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代表斥候遇袭的短促惨叫,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他知道,自己精心策划的撤退路线已经暴露,高鉴就像一条狡猾而凶狠的恶狼,死死咬住了他,正在一口一口地放他的血,消耗他的力量,折磨他的军心。
这片看似平坦的齐郡土地,此刻却仿佛布满了无形的荆棘,每一步都伴随着危险与牺牲。历城尚未到达,但王薄已然感觉到,通往“生路”的方向,正被高鉴用刀与火,铺成了一条通往绝望的荆棘之路。他这支赖以翻盘的本钱,正在这无休止的袭扰中,一点点被削弱,被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