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把半袋仓鼠粮倒在书架第三层。褐色的颗粒像小山般堆起来,散发着谷物和鱼粉的味道。他退后两步观察自己的“馈赠”,嘴角带着施舍者的微笑。
段新红在墙缝里注视这一切。那些颗粒对她来说每颗都有苹果大小,粗糙的外表沾着仓鼠的口水。上次尝过的味道还记得——混合着霉味和某种动物的腥气。
少年用铅笔轻轻拨动粮堆。“吃吧,专门给你的。”他的声音刻意放轻,像在逗弄宠物。
仓鼠在笼子里立起来,爪子抓着铁丝。它闻到了食物的气息,发出急促的吱吱声。李明扔过去几颗花生,宠物立刻埋头啃咬。
段新红数着粮堆旁的划痕。这是第七次“投喂”,每次都在不同位置。有时在书架顶层,有时在窗台角落。像在玩捉迷藏,又像在训练动物条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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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亮粮堆时,段新红开始行动。她需要蛋白质,尽管来源令人作呕。用缝衣针挑开颗粒外壳,取出里面较软的部分。动作必须快,天亮前要返回藏身处。
粮堆突然塌陷。李明用透明胶带做了简易陷阱,颗粒滚落时带动胶带,差点粘住她的腿。她及时跳开,心脏狂跳。
少年早上来检查时很失望。胶带完好无损,粮堆却明显变少。他蹲下来寻找蛛丝马迹,在灰尘里发现拖拽食物的痕迹。
“真聪明...”他喃喃自语,又添了些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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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新红在墙内加工食物。用冷凝水浸泡颗粒,去除异味。放在空调出风口吹干,制成便于储存的干粮。这个过程需要三天,期间她只能靠之前的存粮度日。
李明发现了她的加工场。某次检修空调时,他注意到管道口的碎屑。但没有说破,反而在附近放了更丰富的食物——混合坚果和干果的仓鼠零食。
这次的食物散发着蜂蜜的甜香。段新红徘徊良久,最终只取走一颗瓜子。用石头敲开,果仁饱满诱人。她分成十份,每次只尝一点点。
少年通过食物减少的速度计算她的食量。他开始搭配营养,今天多放谷物,明天增加蛋白质。像在玩经营游戏,书架成了他的虚拟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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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鼠粮里偶尔会出现特别的东西。有次是半块巧克力饼干,另一次是沾着果酱的面包边。这些人类食物混在饲料里格外显眼。
段新红都会仔细检查。饼干太甜,果酱可能变质。她只取走安全的部位,用捡来的铝箔纸包好。
李明通过监控观察这一切。他在书架装了微型摄像头,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小人谨慎的身影。看到她挑剔食物,他笑出声。
“还挺挑食。”他对着屏幕说,又拆开一包薯片。碎屑掉进饲料袋,他特意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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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屈辱的时刻来了。李明开始指定“用餐地点”。今天必须在字典上吃,明天换成漫画封面。有次要求她在仓鼠笼顶上进食,宠物在下面焦躁地抓挠铁丝。
段新红拒绝配合。她宁愿挨饿也不接受这种戏弄。少年发现粮堆连续两天没动,改变了策略。
他在书架铺了小块绒布,摆上精心挑选的食物:去壳的瓜子仁,切碎的坚果,甚至有一小碟清水。
“这样总行了吧?”他对着空气说。
段新红等到半夜才现身。清水里映出她变形的倒影。曾几何时,她用的都是水晶杯,喝的是进口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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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开始记录。笔记本上画着食物消耗表,标注她的偏好。讨厌鱼粉,喜欢南瓜籽。拒绝受潮的粮食,会挑选最新鲜的。
他试着用手直接喂食。把瓜子仁放在掌心,一动不动等待。段新红绝不会靠近,她记得那些手曾如何伤害她。
有次他假装离开,躲在门后观察。小人迅速取走食物,消失在书堆后。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防着我呢...”他撇嘴,又添了把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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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考验在雨天来临。李明一整天没来投放食物。段新红的存粮见底,墙内只剩最后几颗米粒。
晚上少年终于出现,手里拿着仓鼠的食盆。他把食盆放在书架正中央,周围清理出空旷区域。
“想吃就自己来拿。”他盘腿坐下,像在观赏表演。
食盆对她来说如同深渊。边缘太高,里面混着仓鼠的毛发和粪便。但食物很丰富,还有罕见的干酪块。
段新红在阴影里站了很久。雨水敲打窗户,像无数个饥饿的夜晚。她最终转身离开,宁愿啃食墙皮里的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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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生气了。他用镊子夹走所有存粮,连墙缝里的储备都没放过。书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水源都被切断。
三天后,段新红在空调冷凝管旁昏迷。脱水让她出现幻觉,过往种种在眼前闪回。俱乐部里的珍馐,古董店前的祭品,流浪儿童分享的残羹...
醒来时身在绒布上,旁边摆着清水和去壳的坚果。李明用放大镜观察她,眼神充满探究。
“终于肯接受好意了?”他轻笑。
段新红慢慢爬向水杯。自尊在生存面前不堪一击,她喝下了这杯施舍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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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投喂方式确立了。每天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李明不再设置障碍,但要求她当面进食。他会记录用餐时间,偶尔拍照存档。
段新红学会伪装。表现出对某些食物的偏爱,隐藏真正的需求。她故意剩下讨厌的食材,暗示想要其他东西。
这场无声的博弈持续了两周。李明以为自己在驯养,殊不知被驯养的是他的耐心。
某天他忘记投喂,段新红就故意弄乱书架。用棉线绑住书页,把橡皮屑撒在显眼处。像宠物在提醒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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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发生在月考那天。李明考砸了,心情低落地回到家。他忘记准备食物,直接倒在床上发呆。
段新红等到深夜。饥饿让她冒险爬向书桌,在笔袋里发现半块能量棒。正要拖走时,少年翻了个身。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爪中的食物,她看着他红肿的眼睛。
令人意外的,李明没有发怒。他起身翻出整盒能量棒,全部倒在书架上。
“都给你。”声音带着哽咽,“我真是个失败者...”
段新红愣在原地。第一次见到施舍者脆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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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投喂还在继续,性质却变了。食物不再混杂仓鼠粮,而是真正的人类零食。有时会多放一份,像是补偿。
李明依然观察记录,但眼神不再带着戏谑。有次他试着对话:“你也会难过吗?”
段新红正在啃饼干,闻言停顿片刻。她推了块完整的饼干给他,放在绒布边缘。
少年愣住,随后笑出声。“给我的?”
他拿起饼干吃掉,碎屑落在睡衣上。这个夜晚,施舍者与接受者的界限第一次模糊。
段新红继续储存粮食。墙内的储备足够支撑半个月,但她依然每天领取定量食物。这是默契,也是自我保护。
某天李明放完食物没有离开。他坐在书架前写日记,偶尔抬头看她进食。阳光照在少年侧脸,睫毛投下细碎的影子。
段新红慢慢吃着葡萄干,第一次没有感到被羞辱。或许饥饿本身才是最大的耻辱,接受馈赠不过是生存的智慧。
仓鼠在笼子里跑轮子,吱呀作响。新的平衡在形成,建立在相互试探与无奈妥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