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那股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黑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碎,扔进了滚滚东流的江水里。
大堤保住了,石头也被连人带驾驶舱从水泥墩子里完好无损地挖了出来,
除了有点缺氧和耳鸣,这小子出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陆总,终身免费红烧肉,带打包不?”
陆云当时就气笑了,照着他满是泥浆的头盔拍了一巴掌:
“带!连锅端走都行!”
紧绷的那根弦一松,疲惫感就像潮水一样反扑。
陆云靠在一辆军卡的轮胎旁,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
身上的背心早就馊了,那味道狗闻了都得绕道走。
“滴——”
一声清脆的喇叭声穿透了晨雾。
一辆在那年代显得格外扎眼的墨绿色吉普车,轰着油门,很是嚣张地碾过泥泞,一个急刹停在指挥部跟前。
车门推开,一只穿着黑色高筒雨靴的脚踏进泥里。
秦冷月跳下车,她没穿平时那身干练的职业装,
而是套着件宽大的迷彩作训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保温箱。
这位平日里把红星厂管得针插不进的“冰山厂长”,此刻眼底也挂着淡淡的青黑。
她没说话,径直走到陆云面前。
周围正在打盹的干部和工人们瞬间清醒,想要起立敬礼,被秦冷月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蹲下身,打开保温箱,拿出一块热毛巾。
“别动。”
陆云刚想躲,就被她按住了肩膀。
热毛巾擦在脸上,烫得稍微有点疼,但那个舒服劲儿直钻毛孔。
秦冷月擦得很细致,从额头到下巴,把那些干结的泥块一点点擦掉,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泄愤的力道,但陆云却舒服得哼哼了两声。
擦完脸,秦冷月又像变戏法一样从箱子底掏出一个铝箔真空包装袋,往陆云怀里一塞。
“特制的,加辣,多糖,真空压缩版。”秦冷月的声音有点哑,
“我知道你三天没怎么吃东西。”
陆云捏了捏那包红烧肉,还是温热的。
他抬头,正撞上秦冷月的目光。
没有电视剧里那种生离死别的泪眼婆娑,也没有什么肉麻的情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在他满是血丝的眼球上停了一秒,然后伸手帮他把那件破背心的领口扯平。
陆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抬手比了个不太正经的“oK”手势。
秦冷月没绷住,嘴角极快地勾了一下,随后又板起脸,在他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脏死了,回去赶紧洗澡。”
“哎哟,我的眼睛!”
旁边传来一声夸张的哀嚎。秦霜月正靠在另一辆车边,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一脸嫌弃地捂着眼,
“我说二位,虽然这是抗洪前线,但能不能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单身狗的死活?这酸臭味,比那边的淤泥还冲。”
秦冷月回头瞪了妹妹一眼:“你也想吃红烧肉?那是给干活的人吃的,你只有压缩饼干。”
“偏心眼!”秦霜月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结果刚迈步,对讲机里就传来了王浩杀猪般的嚎叫。
“卧槽!卧槽!打滑了!这泥坑怎么比润滑油还滑!”
不远处的江滩上,王浩驾驶的一台小型多功能机甲正像个醉汉一样在那儿画龙。
本来是去回收几个废弃的沙袋,结果这货为了耍帅,非要走个S弯,一脚踩进了淤泥坑里,半个身子都歪了下去。
“救命啊!要翻了!我新换的真皮座椅啊!”
秦霜月看着远处那个像王八一样扑腾的机甲,叹了口气,按住耳麦:
“王浩,你是猪吗?把左侧液压臂伸出去做支撑,右侧履带反转!你是学流体还是学跳泥坑的?”
“呃……霜月?你在看啊?”王浩的声音立马变了,带着点心虚,
“我这是……这是在测试极限地形通过能力。”
“少废话,照我说的做!左臂伸展30度,快点!”
在秦霜月的指挥下,那台笨拙的机甲终于止住了颓势,像只大螃蟹一样,吭哧吭哧地爬出了泥坑。
王浩跳出驾驶舱,浑身上下已经糊成了一个泥猴,只有牙还是白的。
他抹了一把脸,屁颠屁颠地跑到秦霜月面前,这货也不嫌脏,从怀里那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那啥……刚才从老乡那边买的。”王浩把苹果在自己稍微干净点的袖口上擦了擦,递过去,
“我包了五层塑料袋,绝对没沾泥,挺甜的,你尝尝?”
秦霜月看着那个苹果,又看了看王浩那张花猫一样的脸。
“我不吃带皮的。”她嘴上说着,手却很诚实地接了过来,
“还有,你刚才的操作简直是灾难,回去把操作手册抄十遍。”
“行行行,抄一百遍都行。”王浩傻乐。
就在这时,基地广播的大喇叭毫无征兆地响了。
AI“天工”那个有点贱兮兮的电子音飘了出来:
“检测到当前环境多巴胺浓度超标,且伴有极强的求偶信号,特此播放应景曲目——《雨中曲》。”
欢快的音乐在满是泥泞的江滩上回荡,配上王浩那傻样和秦霜月微红的脸,画面一度十分滑稽。
“这破AI,回去我就把它的声卡给拆了!”秦霜月咬了一口苹果,脆生生的,确实挺甜。
上午十点,久违的太阳终于撕破了云层。
金色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刺得人眼睛发酸。
洪水退了,露出了满是伤痕但也充满生机的大地。
红星军团集结完毕,准备撤离。
那些曾经杀气腾腾的机甲和工程车,此刻都被洗刷了一遍,虽然还没干透,但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车队刚一动,路就被堵了。
不是洪水,是人。
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像是约好了一样,乌泱泱地涌到了大路两旁。
他们手里没有鲜花,只有还在冒热气的煮玉米、红皮鸡蛋、自家炒的花生米,还有用篮子装着的大白馒头。
“那是咱们的恩人啊!”
“别走!吃口热乎饭再走啊!”
一位老大娘颤颤巍巍地挤过人群,手里抓着一把煮熟的毛豆,非要往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塞。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急得脸通红,推也不是,接也不是,只能求助地看向陆云。
最惨的是哈利勒亲王。
这胖子因为那场“生猪换运力”的壮举,在当地已经成了活财神。
此时他正被几个热情的村民围在中间,怀里被强行塞了一只还在扑腾的大公鸡。
“No!No!我不吃这个!它在啄我的劳力士!那是限量的!”
哈利勒惨叫着,那只大公鸡显然对那块闪闪发光的金表很感兴趣,伸长脖子就是一口。
比尔·盖茨和乔布斯也没好到哪去。
盖茨的兜里被塞满了煮鸡蛋,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手榴弹,
乔布斯手里捧着个大南瓜,沉思的样子像是在思考这玩意能不能做成极简风格的艺术品。
“乡亲们!”
陆云爬上了头车顶棚,手里拿着那个破喇叭。
“东西我们不能拿!红星厂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鸡蛋留给孩子们补身体!”
“拿着!这是俺们的心意!”人群里有人喊,“不拿就是看不起俺们!”
陆云看着下面这一张张朴实、热切甚至带着泪痕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把喇叭声音调到最大。
“行!那我就代表红星集团,收下这份心意!”陆云大声喊道,
“不过咱们说好了,这算是预支的门票!”
“门票?啥门票?”底下人愣了。
陆云指了指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指了指那个看不见尽头的苍穹。
“等我们把那座‘南天门’修好了,等那天梯通了!我陆云请大家伙儿,去天上串门!
去看看星星长啥样!去看看咱们这大好河山,在天上是个啥模样!”
“到时候,大家拿着这鸡蛋、这玉米,咱们上天去吃!”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中!陆总师,俺们等着!”
“到时候俺给天上的神仙也带两篮子鸡蛋!”
车队在欢笑声和尘土中缓缓启动。哈利勒终于摆脱了那只大公鸡,整个人瘫在真皮座椅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陆云钻进那辆吉普车的副驾驶,把椅背往后一调,整个人像一摊泥一样陷了进去。
车窗外,江堤渐行渐远,那座水泥封住的缺口,像是一枚勋章,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老婆。”陆云闭着眼,声音含糊不清。
“嗯?”
“回去别让人吵我,天大的事儿也别叫我。
我要睡三天……不,睡五天五夜,谁要是敢敲我的门,我就把谁挂到发射架上去。”
秦冷月伸手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好,你睡你的,睡醒了,桌上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