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大娄山深处,
海拔两千米,这里没有公路,只有羊肠小道。
云雾终年缭绕,把名为“悬崖村”的小寨子像孤岛一样锁在山腰。
徐清把半截粉笔头扔进讲台上的铁皮盒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灰。
教室是土坯房,透风撒气,黑板是一块刷了墨汁的木板。
底下坐着二十几个孩子,有的光着脚,有的穿着不合身的旧大衣,一双双眼睛却亮得像这山里的星星。
“徐老师,北京长什么样啊?”坐在第一排的“二狗”吸溜着鼻涕问。
徐清愣了一下。她是来支教的大学生,来了半年,刚来时的那股子热血早就被这里闭塞的绝望磨得差不多了。
“北京啊……很大,有很高很高的楼,还有很大很大的广场。”徐清尽量比划着。
“比村东头的老槐树还高吗?”
“比那个高一百倍。”
孩子们哇了一声,但也仅仅是哇了一声,
在那双眼睛里,徐清看得到茫然。
对于从未走出过大山的他们来说,
“一百倍”是个虚数,跟神话故事没区别。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从未听过的怪啸。
嗡——!嗡——!
声音极大,震得房顶的瓦片都在抖。
村里的土狗夹着尾巴狂吠,钻进草垛里不敢露头。
“地震了?快跑!”徐清吓得脸色煞白,护着孩子们就往操场上冲。
刚冲到外面,所有人都定住了。
天上没有乌云,却多了几个黑点。那黑点移动极快,那是违反物理常识的极速折返。
几架涂着红色五角星的四旋翼飞行器,正压着树梢悬停在操场上空。
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吹得徐清睁不开眼。
“这……这是外星人?”二狗吓得腿肚子转筋。
最前面的一架飞行器上,那个看起来像保温箱一样的挂舱突然打开,一个扩音喇叭里传出粗犷的方言:
“这是悬崖村小学不?我是红星物流飞虎队的!有个叫徐清的,出来签收一下!快点,后面还有三个村子要送!”
徐清傻在原地,半天没挪窝。
飞行器显然没耐心等人,只见那个骑在上面、戴着全覆式头盔的“骑手”挥了挥手。
几个巨大的金属箱子被钢索吊着,稳稳地放在了操场中央。
“那是太阳能板,那是卫星锅,那是大电视!说明书在箱子里,自个儿看!回见!”
没有多余的废话,那几架飞行器就像来时一样,轰鸣一声,直接拉起机头,呈九十度角冲向云霄,眨眼就变成了黑点。
留下一操场的孩子和老师,对着那几个印着“红星科技·天涯若比邻计划”的箱子发呆。
半小时后。
那个像锅盖一样的白色天线被架在了房顶上。
徐清颤抖着手,接通了那块沉甸甸的蓄电池。
滋滋……
操场上那台从箱子里搬出来的40英寸背投电视亮了。
没有雪花点,没有杂音。
画面一闪,那是绝对清晰的高清信号。
“……这里是中央电视台,现在为您直播天安门广场的升旗仪式。”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高清屏幕上缓缓升起,
背景是威严的天安门城楼,是整齐的仪仗队,是初升的太阳。
操场上死一样的寂静。
二狗张大了嘴巴,连鼻涕流进嘴里都忘了擦。
孩子们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口气就把那画面吹跑了。
紧接着,画面切换,那是大海,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浪拍打着礁石,海鸥在飞翔。
“海……”一个小女孩指着屏幕,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老师,水真的那么多啊?”
徐清捂着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教了一百遍“海”字,不如这一眼。
……
红星湾,总控大厅。
巨大的屏幕墙上,正分割成数百个小画面,每一个画面都是一个偏远山区的实时反馈。
有的在雪域高原,有的在戈壁深处,有的在海岛哨所。
看着那些孩子脸上凝固的震撼,陆云把手里的保温杯拧紧,放在桌上。
“陆总,这可是赔本赚吆喝。”
周文海站在旁边,虽然也被感动得够呛,但职业习惯让他忍不住泼冷水,
“这一套终端,光硬件成本就几万块,还不算那个烧钱的卫星带宽。
强东的飞虎队飞一趟,油钱都够买一车书了。
这几千个点铺下去,咱们这个季度的财报......”
“文海啊,账不是这么算的。”
陆云看着屏幕上那个对着电视敬少先队礼的脏兮兮的孩子,轻声说,
“有些东西,比财报上的数字重。
这叫基建,也叫国运。”
他指了指屏幕:
“让这群孩子知道山外面有海,有人在天上飞,他们才会想走出来,
只有他们走出来了,咱们造的飞船、咱们写的代码,以后才有人接手。
这叫播种。”
周文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那个预算审批单上签了字。
“对了,”陆云转过身,“今天还有一批特殊的客人?”
“在三号接待室。”周文海的神色变得肃穆起来,
“是洪水牺牲战士的家属,一共十二户。
虽然大堤保住了,但当时为了救被困群众,还是有冲锋舟翻了的。”
陆云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那件有些皱巴巴的工装,大步走了出去。
三号接待室里,气氛很压抑。
十几位老人和妇女拘谨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屁股只敢沾个边,生怕弄脏了这昂贵的地方。
坐在最角落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娘,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陆云走进去,没有领导的架子,直接蹲在了大娘面前。
“大娘,我是陆云,红星厂的头儿。”
“陆……陆总。”大娘有些慌乱,枯树皮一样的手哆哆嗦嗦地解那个布包,
“俺也没啥要求,就是听说……听说你们这儿技术好,能修照片?”
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已经发黄、被水泡过的塑料袋,
里面是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因为受潮,人脸已经模糊成了一团黑影,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
“这是俺儿……柱子。”大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走的时候急,家里连张像样的相片都没留,
这是他入伍时候的证件照,遭了水,看不清了,
俺就想……就想再看清楚俺儿一眼。”
陆云接过那张照片。照片已经损坏得非常严重,碳粉脱落,几乎无法辨认五官。
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这基本是判了死刑。
但这是在红星湾。
“大娘,您放心。”陆云把照片递给身后的王浩,
“柱子哥长得很精神,我记得。”
其实陆云根本没见过柱子,但他有“天工”。
五分钟后。
接待室的灯光暗了下来,整面墙的投影屏幕亮起。
人工智能“天工”并没有直接修复那张照片,
它调取了98年抗洪期间,所有红星无人机、电视台直播、甚至路人拍摄的几千个小时的视频素材。
它在海量的数据海洋里,进行着亿万次的面部特征比对。
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
最后,画面定格。
那是一段只有三秒钟的视频,
是在一段模糊的央视新闻背景里截取出来的。
堤坝上,一个满脸泥巴的年轻战士,正扛着沙袋往上冲。
他似乎听到了战友的呼喊,回过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那排牙齿白得耀眼。
虽然满脸泥泞,但那个笑容,生动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屏幕里跳出来喊一声“娘”。
“通过骨骼架构反推,已完成高清重构。”天工冰冷的机械音此刻听起来竟有一丝温柔。
画面一变。
不再是模糊的截图。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极度清晰的照片,
柱子穿着干净的军装,戴着大红花,笑得憨厚又灿烂,
那是“天工”根据那三秒钟的笑容,结合那张模糊证件照的轮廓,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真实”。
“儿啊!”
大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扑通一声跪在屏幕前,干枯的手指颤抖着去摸那光影里的脸。
“是俺儿!这就是俺儿啊!他在笑……他在冲俺笑啊!”
在场的其他家属也忍不住了,哭声一片,
他们很多人,甚至连这样一段影像都没留下。
陆云眼眶发酸,他吸了吸鼻子,从王浩手里的托盘上拿过一部红星phone。
这是特制的,全金属机身,背面刻着那一排牺牲战士的名字。
“大娘。”陆云把大娘扶起来,把手机塞进她手里,
“这里面,存了柱子的照片,还有他那天在大堤上所有的录像,
这手机摔不坏,也不用充电,能一直亮着。
您想他了,就打开看看。”
大娘捧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疙瘩,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把它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眼泪把屏幕都打湿了。
“谢谢……谢谢你们这群好心人啊……”大娘要磕头,被陆云死死托住。
“是我们该谢谢他。”
……
接待室的门外。
比尔·盖茨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个唱京剧用的折扇,
他本来是来找陆云显摆自己新学的《霸王别姬》选段,却在这门口站了整整十分钟。
他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陆云蹲在地上给老人擦眼泪,看着那个被华尔街称为“冷血机器”的红星集团,
用世界上最先进的算力,去做一件毫无商业价值的事——仅仅是为了修一张照片。
按照微软的逻辑,这是资源的极大浪费。
超级计算机的每一秒算力都是美金,用来渲染好莱坞大片能赚几百万,用来修照片?那是疯子才干的事。
但此时此刻,盖茨觉得手里的折扇有些沉。
乔布斯站在他旁边,那个一向刻薄的完美主义者,此刻正摘下那副圆框眼镜,不停地擦拭着,眼睛有些红。
“比尔。”乔布斯声音有些哑,“你的windows能算出这种笑容吗?”
盖茨沉默了很久,
直到陆云送走了家属,略显疲惫地走出来。
看到门口这两个门神,陆云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副奸商的嘴脸:
“怎么?二位这是打算给我也唱一段?先说好,没给钱我不听。”
要是往常,盖茨早就反唇相讥,或者掏出支票本砸过去了。
但今天,盖茨没有。
这个曾经的世界首富,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有些滑稽的红星厂工装,收起折扇,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对着陆云,那个抢了他生意、黑了他电脑、逼着他干苦力的年轻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陆。”盖茨直起腰,眼神里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也没有了商人的精明。
“以前我觉得,红星集团之所以能赢,是因为你们有更快的芯片,更硬的材料,还有那个不讲道理的人工智能。”
盖茨看了一眼接待室的方向,“但今天我知道我错了。”
“你赢了,不是因为技术。”
盖茨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是因为你这里,有人心。”
“技术是有国界的,但温暖没有。
红星科技……了不起。”
陆云看着这个突然煽情的老对手,有点不适应地挠了挠头。
“行了老盖,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陆云拍了拍盖茨的肩膀,
“你要是真感动,下个季度的专利费别拖欠就行。”
盖茨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
“专利费照付,不过……陆,能不能帮我也查一个人?”盖茨突然有些扭捏。
“谁?”
“我奶奶,她走的时候,也没留下清楚的照片。”
陆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得加钱,五百万美金一张,童叟无欺。”
“成交。”盖茨答应得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