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基地内部对“新秩序”组织的风险评估,在情报网络持续捕捉到其零星却愈发尖锐的“噪音”后,被悄然调高了一个等级。老鬼的团队像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暗网、加密聊天群、甚至某些特定游戏和社交平台的隐秘角落,试图勾勒出这个松散、无形却又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集合体的真实轮廓。
勾勒出的图像,令人不安。
“新秩序”并非一个严密的组织,更像是一场基于特定理念的、去中心化的“运动”。它的核心成员(如果存在的话)隐藏极深,通过网络化名和多重加密身份活动。中层则是一批活跃的“布道者”和“技术骨干”,他们负责编写宣传材料(充满煽动性的长文、迷因图、甚至加密视频)、开发专用的匿名通讯和协作工具、并策划一些“象征性”或“证明性”的小规模行动。而最庞大的,是外围的“认同者”和“追随者”,他们可能只是一个对现状不满的程序员、一个破产的投机客、一个梦想用技术“改变世界”的学生、或者单纯是喜欢破坏带来的刺激感的边缘人。他们被“绝对自由”、“打破一切枷锁”、“用混乱孕育新生”等极端口号吸引,并通过加密货币为“运动”提供匿名资助或参与具体行动。
他们最新的“杰作”,发生在东南亚。
目标并非默然集团,而是一个与默然集团有间接竞争关系、在当地经营赌场和走私生意的老牌华人帮派“和义联”。“新秩序”的一个行动小组(很可能只是几个互不相识的“认同者”通过网络临时组队),利用零日漏洞和精心设计的社会工程学攻击,成功黑入了“和义联”用于内部通讯和账目管理的封闭服务器。他们没有窃取资金,也没有曝光犯罪证据,而是做了三件事:
第一,篡改了服务器后台数据,将帮派内几个中层头目的“忠诚度评分”和“业绩记录”恶意对调,并伪造了指向彼此背叛的“加密通讯记录”。
第二,向所有帮派成员的加密通讯群组,定时、分批发送了经过AI深度伪造的、内容互相矛盾的“老大语音指令”。
第三,在最混乱的时刻,向当地警方和两个敌对帮派的匿名举报邮箱,发送了“和义联”几个关键仓库和运输路线的“准确”情报(部分是真,部分是假)。
结果在七十二小时内,“和义联”内部爆发了严重猜忌和冲突,至少发生了三起内讧火拼,两名中层头目被杀。外部则遭遇警方突袭和敌对帮派趁火打劫,损失惨重,势力范围严重收缩。
“新秩序”在行动结束后,于暗网发布了一份详细的“行动报告”,充满嘲讽地将整个过程称为“一次关于‘信任’与‘秩序’脆弱性的优雅实验”,并附上了他们开发的用于制造混乱的部分工具源代码,“供同道者取用和学习”。
这次事件,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在东南亚乃至更广范围的地下世界引发了震动。虽然目标不是默然集团,但其展现出的破坏模式——精准的网络渗透、对内部信任结构的瓦解、对社会工程和虚假信息的娴熟运用、以及对混乱本身的热衷——让所有试图建立或维持某种“秩序”的势力,都感到了寒意。
“他们这次针对‘和义联’,下一次就可能针对我们,或者任何他们看不顺眼的‘旧秩序’代表。”老鬼在内部简报会上,指着屏幕上的行动报告分析道,“更麻烦的是他们的‘理念’。他们不追求地盘、金钱、权力这些传统利益,他们追求的是‘破坏’本身带来的快感和‘证明’。这种非理性的、基于意识形态的敌意,比纯粹的利益冲突更难预测和防范。而且,他们这种松散、网络化的结构,使得‘斩首’打击几乎不可能。打掉一个节点,会有更多节点冒出来。”
沈清月则从技术角度补充:“他们使用的工具和攻击手法,并非最顶尖,但组合运用非常巧妙,而且…带有一种炫耀和‘教学’的性质。他们在培养更多的‘模仿者’。这次公布的源代码,降低了类似攻击的技术门槛。我担心,很快我们就会看到更多类似的、但可能更粗糙、也更不可控的‘模仿袭击’。”
林默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他想起重生前,那个信息爆炸、网络深度渗透一切的时代,也出现过类似的、打着“自由”、“匿名”、“反抗”旗号的极端网络组织和运动,其破坏力有时远超传统犯罪。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在地下世界转型的关口,这样的“模仿者”与“颠覆者”会以“新秩序”的形式提前出现,并且似乎更…激进和虚无。
“他们的理念,对内部有吸引力吗?”林默问老鬼。
老鬼调出一份内部思想动态的匿名抽样分析报告:“目前看,影响有限。我们的核心成员经历过大风大浪,忠诚度高,对这类空洞的‘绝对自由’口号兴趣不大。但外围人员和mpRmc体系内新招募的、尤其是年轻的技术和文职人员中,有零星迹象显示,个别人在匿名网络上接触过‘新秩序’的相关言论,虽然尚未发现实质性参与,但…存在被潜移默化影响的风险。特别是在他们工作压力大,或者对某些‘规矩’(比如《新规》的限制)感到束缚时。”
林默点了点头。“新秩序”的威胁,不仅在于外部攻击,更在于其理念可能从内部侵蚀组织的凝聚力。尤其是对于正在努力“洗白”、建立新规则的默然集团而言,这种崇尚“绝对自由”和“破坏规则”的思潮,具有天然的腐蚀性。
“应对策略调整。”林默做出决断,“第一,情报监控升级。老鬼,你成立一个专门小组,代号‘捕风’,任务就是全天候渗透和监控‘新秩序’的所有已知和潜在的网络节点、通讯渠道、资金流向。不追求立刻摧毁,但要全面掌握其动态、关键人物(哪怕是虚拟身份)、以及行动策划的蛛丝马迹。必要时,可以主动‘喂’一些经过处理的、无关痛痒的情报给他们,观察其反应和内部流程。”
“第二,技术防御与溯源能力强化。沈清月,抽调一支精干队伍,专门研究‘新秩序’已公开和可能使用的攻击工具与战术,建立针对性的防御模型和快速响应机制。特别是针对社会工程学攻击和内部信任体系破坏的防范。同时,加强对我们所有对外网络接口和内部通讯系统的安全审计,权限管理要更加严格。”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内部思想建设。”林默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mpRmc的‘企业文化建设’要加速,不能只停留在福利和团建层面。要明确我们的‘新规则’不是束缚,而是保障所有人安全和长远发展的基石。可以组织一些内部的‘开放讨论’,让核心骨干讲解我们对抗‘天启’、清理‘血枭’、以及如今转型的必要性和面临的真实威胁,让下面的人明白,我们走的这条路,不是向谁‘跪舔’,而是在一个更危险、更复杂的世界里,寻找生存和发展空间的务实选择。对任何私下传播极端自由、虚无主义言论,或表现出对‘新秩序’理念认同倾向的人员,要加强关注和引导,必要时…果断清理。”
他的命令清晰而全面,既重视外部威胁的监控与防御,也警惕内部的思想侵蚀,更强调了主动塑造内部认同的重要性。
然而,“新秩序”的挑衅,并未因林默的重视和部署而停止。恰恰相反,似乎感受到了某种“被关注”的兴奋,他们的行动开始变得更加大胆,并且…第一次,将矛头隐隐指向了默然集团。
几天后,一个经过多重跳转和加密的匿名视频,突然在几个隐蔽的“新秩序”相关频道和部分黑客论坛流传开来。视频没有露脸,只有一个经过变声处理、语速平缓却充满戏谑的声音,背景是不断滚动着意义不明代码和几何图形的黑暗屏幕。
视频的开头,是对“和义联”事件的简要回顾和“经验分享”。随后,话锋一转:
“…最近,我们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一头曾经在阴影中咆哮、撕碎同类的猛兽,突然开始学习如何穿上西装,打上领带,甚至学着在慈善晚宴上露出微笑。它试图告诉世界,它已经‘进化’了,它现在是‘秩序’的维护者,是‘责任’的承担者。多么滑稽的表演。”
虽然没有点名,但所有听到的人,都瞬间明白这指的是谁。
“…这头猛兽建立的新规则,看似‘文明’,实则不过是更精巧的枷锁。它用‘合规’、‘安全’、‘发展’这些漂亮的词语,束缚住那些曾经在混乱中寻找机会的爪牙,试图将野性的力量驯化成温顺的看门狗。而它自己,则躲在用鲜血和谎言筑起的高墙之后,享受着新的特权与敬畏。”
“…真正的自由,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也不接受任何规则的恩赐。真正的力量,来自于永不妥协的野性,来自于对一切既定结构的怀疑与破坏。‘旧阴影’的秩序已经腐朽,而这头试图扮演‘新神明’的猛兽,不过是旧时代最后的、也是最可笑的残影。”
“…我们,‘新秩序’,在此向所有被困在‘默然’牢笼中的灵魂发出邀请:挣脱枷锁,拥抱真正的自由。我们不需要领袖,不需要规则,我们只需要…纯粹的、破坏与重生的意志。”
视频在一声意义不明的、类似电子合成笑声中结束。
这是“新秩序”第一次在公开(尽管是非常局限的“公开”)场合,如此直白地将默然集团作为攻击目标。虽然没有宣布具体的攻击计划,但其煽动内部背叛、否定默然集团转型合法性的意图,昭然若揭。
视频流出的第一时间,“捕风”小组就捕捉到了信号,并迅速启动了溯源和遏制程序。视频在公开网络上被迅速清除,但在更隐蔽的渠道,却如同病毒般继续传播。
“深渊”基地,林默看完了那段视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模仿者…开始尝试颠覆了。”他低声自语,眼中却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更加幽深的平静。
对手不再满足于攻击外部目标来“证明”自己,开始尝试直接挑战他正在构建的“新秩序”的合法性根基。这是意料之中的升级。
“回复他们。”林默对老鬼说。
“回复?以什么方式?”老鬼问。
“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林默淡淡道,“在同一个网络,找几个他们活跃的、加密等级没那么高的节点,留下一点‘痕迹’。痕迹内容…就写:‘猛兽的牙齿和爪子,只是为了守护领地,而非取悦观众。牢笼外的豺狼,永远不懂高墙内的规则。试图煽动内乱者,当心被自己的回声吞噬。’ 落款…不用留。”
这是一次警告,也是一次宣示。告诉“新秩序”,他们的言论已被监控,他们的挑衅已被知晓,并且…默然集团有能力,也有决心,用他们自己的游戏规则,进行回击。
模仿者与颠覆者的游戏,正式开始。一方是松散却善于利用网络和理念的无形幽灵,另一方是正在努力转型、试图在光暗之间建立新秩序的庞大实体。这场没有硝烟、却可能动摇根基的战争,将在信息、技术和人心的战场上,悄然展开。林默知道,对付“新秩序”,武力威慑效果有限,必须用更精巧、更持久的方式,去解构他们的理念,防御他们的渗透,并最终,让这只试图煽动混乱的“幽灵”,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或是在其掀起的混乱中,被其追随者亲手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