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与关切,声音平稳无波:“师父,阿蛮兄弟,你们怎么才来?我在此等候许久了。方才听闻远处有灵力碰撞的巨响,可是出了什么事?”
高瞻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锐利如鹰,似乎在探查我是否有异样。
我心中一紧,却强作镇定,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他看了片刻,见我神色如常,周身灵力平稳,便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遇上了擅闯禁制的妖人,不过,已经解决了。”
说罢,他走到潭边,望着平静的潭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龙阿蛮凑到我身边坐下,一脸的兴奋,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路上的惊险,和高瞻神力的高超,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高瞻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剑鞘,神色依旧凝重。
我暗自松了口气,还好镇魂石已被乾坤袋妥善收好,还好龙阿蛮的拖沓为我争取了时间,此刻的我,不过是个按时守约、对一切毫不知情的旁观者,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秘密。
潭水轻轻荡漾,月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我心底那一丝劫后余生的寒意。
黑木林发生的一切,高瞻照旧没有对我明说。
他只是在休整时反复摩挲着腰间那把驱魔剑,刀刃上还凝着几点未干的暗褐,眼神沉得像山涧深处的潭水。
我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腰带上系着的白玉名牌在昏暗中偶尔闪过一丝冷光,却没了往日的温润。
我几次想问起黑木林深处那场激烈的对战,顺便引导一下镇魂石的来历,但看高瞻一脸凝重的神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山林间的墨色渐渐褪去。
先是天边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像宣纸上晕开的水渍,悄悄漫过黛色的山巅。
风停了夜里的凛冽,变得温润起来,带着松针与湿润泥土的气息,轻轻拂过脸颊,将我们身上沾染的草木碎屑吹得四散。
我率先起身,看着头顶这方天地,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抬头望去,鱼肚白已然染成了浅金,晨光像被揉碎的碎金,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
林间渐渐热闹起来,先是几声清脆的鸟鸣,从远处的树梢传来,紧接着,更多的飞鸟扑棱着翅膀离巢而出,灰的、褐的、偶尔夹杂着几抹亮羽,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灵动的弧线,鸣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整夜的沉寂。
雾气还未散尽,在山谷间、树影里氤氲流动,像一层轻薄的白纱,将远处的山峦衬得朦朦胧胧。
近处的草叶上凝着晶莹的露珠,晨光洒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抬手触碰,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开来,沁人心脾。
树干上的苔藓吸足了水分,绿得发亮,偶尔有几只小虫子从苔藓下钻出来,慢悠悠地爬上枝干,消失在叶片间。
高瞻收起驱魔剑,朝我们递来一个眼神:“该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我与龙阿蛮点点头,起身时,龙阿蛮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一串轻响,终于有了几分鲜活气。
我们三人踩着晨光,沿着蜿蜒的山道往下走,脚步声、鸟鸣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
身后的黑木林渐渐隐没在晨雾与晨光中,而前方的雷公山山道,正被越来越盛的朝阳染得暖意融融,通往寨子的方向,已然清晰可见。
山道越走越平缓,晨雾在朝阳的暖意中渐渐消散,远处的寨子轮廓愈发清晰。
青黑色的吊脚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半山腰,屋顶的茅草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远远便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混着糯米的甜香与柴火的焦味,顺着风飘过来,驱散了我们一身的疲惫与寒意。
快到寨口时,几声狗吠率先响起。
大黄狗摇着尾巴奔了过来,却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鼻尖嗅了嗅,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不再像往日那般亲昵地扑上来。
寨口原本坐着晒太阳的几位老人,见我们走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相互递了个眼神,便默默起身往各自家里走,脚步匆匆,仿佛我们身上带着什么不愿沾染的东西。
“阿爹!阿娘!”
龙阿蛮率先朝着自家的吊脚楼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却只换来一片寂静。
往常这个时候,只要他出门归来,他的爹娘总会早早地在门口等候,可此刻,那扇熟悉的木门紧紧闭着,连窗棂后的影子都没有。
高瞻眉头微蹙,走到临近村口一户人家门口,轻轻敲了敲木板:“老伯,在家吗?”
屋里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道含糊的声音:“不在,出去干活了。”
语气躲闪,分明是刻意回避。
我心里泛起一丝不安,转头看向高瞻,他脸色凝重,沉声道:“不对劲,咱们去龙真长老家里看看。”
寨老的吊脚楼在寨子最深处,门前的老树下,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玩耍,见我们走来,立刻站起身,怯生生地往后退,眼神里满是好奇与畏惧。
龙真长老的儿子闻声出来,看到我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装镇定地问道:“高先生,你们回来了?雷公山那边……”
“龙真长老在吗?”高瞻打断他的话,语气严肃。
那人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屋里:“在呢,刚起来。”
我们走进屋里,龙真长老正坐在火塘边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苍老的脸上布满愁容。见我们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把烟杆往火塘边一磕:“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长老,寨子里的人怎么了?”
龙阿蛮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委屈,“为什么都躲着我们?”
寨老看了看我们三人,又看了看高瞻腰间的驱魔剑,眼神复杂,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雷公山是禁地,你们闯了进去,还待了一整夜……昨晚,寨子里丢了两头牛,就在靠近雷公山的坡上,连牛蹄印都没留下,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凭空带走了一样。”
他的话刚说完,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长老!不好了!东边的田埂上,发现了好多奇怪的脚印!”
高瞻猛地站起身,眼神一凛:“去看看!”
高瞻率先冲出屋门,我们紧随其后。
东边的田埂离寨子不远,刚绕过几栋吊脚楼,便见十几个寨民围在田边,神色惶恐地议论着。见我们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那田埂上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田埂上的泥土还带着晨露的湿润,印着一排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那些脚印绝非人畜所有,足有巴掌大小,趾间带着尖锐的爪痕,深深嵌进泥土里,排布得杂乱无章,像是某种体型庞大的生物在原地徘徊过。
更诡异的是,脚印边缘泛着一丝淡淡的黑渍,凑近了闻,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与黑木林里闻到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这是什么东西的脚印?”
龙阿蛮躲在高瞻身后,声音发颤。他自幼在寨子里长大,见过山猪、黑熊的脚印,却从未见过这般怪异的。
高瞻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着脚印边缘的黑渍,指尖沾染了一丝黏腻的触感。
他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不是山兽,这爪痕太锋利,黑渍里带着腐气,像是……某种阴邪之物。”
高瞻突然想到清枫口中盗走镇魂石的神秘人,莫非,就是这个东西?它竟然来寨子中了?
龙真长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田埂边,看着那些脚印,嘴唇哆嗦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果然没错,黑木林里藏着凶煞。昨夜动静那么大,你们闯了禁地,激怒了凶煞,它这是要报复寨子啊!”
人群里立刻响起附和声,有人看向我们的眼神里已然带上了怨怼:“就是因为他们去了黑木林,才惹来灾祸!”
“说不定那两头牛,就是被这凶煞叼走的!”
寨中人们议论纷纷,看我师徒的目光不善。
“梁渠大夫和他的童子呢?”
高瞻不理会牛不牛的,也不管别人的议论声,只想知道梁渠大夫是否平安。
“梁老兄还守在阿月家…昨日你们刚离开不久,阿月就突然昏死过去了,气息全无,多亏梁老兄施针,才保的阿月身体尚有余温。”
高瞻将阿月姑娘的魂玉抛给龙真长老:“请将此物交给梁渠大夫,凭这个,可以救活阿月姑娘!”
龙真长老连连点头,赶忙安排脚程快的年轻后生,将装有魂玉的锦囊送去阿月家。
高瞻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仍议论着众人,语气坚定:“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这脚印刚留下没多久,顺着痕迹追,或许能找到线索。”
他转头看向我和龙阿蛮:“你们跟我来,其他人留在寨子里,关好门户,不要乱跑。”
龙阿蛮自幼寨中长大,对周围地形十分熟悉,他帮的上忙。
寨民们虽有怨言,但在高瞻的威严下,还是纷纷退开。
离开寨中,我们三人顺着脚印的方向往前走,痕迹一路延伸,穿过稻田,朝着黑木林的边缘而去。
走着走着,脚印忽然变得凌乱,前方的草丛被碾压得一片狼藉,几根半枯的树枝断裂在地,上面同样沾着那淡淡的黑渍。
高瞻俯身拨开草丛,忽然低喝一声:“看这里!”
我们凑过去,只见草丛深处,躺着一小撮黑色的毛发,粗硬如钢针,沾着湿漉漉的水汽。而毛发旁,还散落着几片破碎的麻布,上面绣着的图案,赫然是寨子独有的图腾--青竹纹。
龙阿蛮惊呼出声:“这是……寨子里男人打猎时穿的麻布衣裳上的花纹!”
难道,除了丢了两头牛,还有寨民失踪了?
高瞻捏起那块麻布,指尖摩挲着爪印边缘粗糙的纹路,黑渍早已干涸,却仍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腥气。
“这毛发纹理偏硬,不是牛羊牲畜,更像是山里某种野兽的皮毛。”
他将毛发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阴煞之气裹着兽性,这东西既非寻常山兽,也不是单纯的邪祟。”
龙阿蛮突然想起什么,急促地说道:“我记得阿爷说过,黑木林深处有座废弃的祭坛,是老祖宗用来镇压山魇的!传闻山魇以人为食,爪牙带毒,身上的皮毛就带着这种腐气!”
“祭坛?”
高瞻眼神一亮,转头看向龙阿蛮:“好阿蛮,我必须再进黑木林,你怕不怕?这次要找到那祭坛,彻底解决这东西!”
高瞻此刻越发怀疑这传说中的“山魇”,就是昨夜从枯荣草法阵中盗走镇魂石的妖兽,他说什么都得解决了它,重新收回镇魂石,否则,妖魔秩序将大乱。
龙阿蛮将胸脯一挺,大声道:“不怕!高先生,我随您同去!”
高瞻颔首,转身再次踏上通往黑木林的路。我紧跟其后。
等我们再次到达黑木林时,晨光已升至半空,却穿不透黑木林浓密的枝叶,林口依旧阴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是某种生物的低吟。
龙阿蛮点燃火把,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我们三人踩着昨日的脚印往里走,这一次,心中没有了迷茫,只有追查真相的决绝--阿月姑娘的性命、寨子的安危,都系于这趟深入禁地的旅程。
走到昨日高瞻与清枫交战的地方,地上果然多了几道爪痕,爪痕依旧清晰,只是多了几道更深的拖拽痕迹,朝着林子深处延伸。
而清枫的遗体已不见踪影。
高瞻俯身查看,发现拖拽痕迹旁散落着几根黑色的粗硬毛发,与之前在田埂边找到的一模一样。
“它往祭坛方向去了。”龙阿蛮辨认了一下档位,说道。
高瞻起身挥了挥火把,火光映照下,前方的树木愈发扭曲怪异,树干上仿佛布满了狰狞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