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没有进大帐。他抱着木盒,脚步一转,朝着营地后山走去。风还在吹,灰蒙蒙的月光洒在石阶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山路不宽,碎石硌脚,但他走得稳。到了崖顶,他把木盒放在一块平石上,没打开,也没动。盒子很轻,像是空的一样,可他知道不是。
他站着,望着军营的方向。灯火连成一片,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铁甲碰撞的声音隐约传来。这里能看清整个主营,也能避开所有人。
身后有脚步声。很轻,踩在枯叶上几乎听不见,但他还是察觉了。
楚狂歌来了。他没戴斗笠,白发被风吹得散乱。他看了叶天寒一眼,又看了看那木盒,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
《断岳刀谱》。
他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在上面停了几秒,然后猛地一撕。
纸页飘起,落入地上未熄的火堆。火苗跳了一下,迅速吞没了字迹。
叶天寒看着那一幕,没说话。
“第七式‘斩虚’,不是杀人的招。”楚狂歌声音低,“是斩你心里的东西。”
“我心里有什么?”叶天寒问。
“你自己不知道?”老人冷笑,“你拿着证据要掀桌子,是为了北境,还是为了十年前死在牢里的自己?”
叶天寒沉默。
“你说昭武伯断粮是逼你。”楚狂歌盯着他,“那你现在动手,是不是也在逼自己?”
风刮过岩壁,带着凉意。
叶天寒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砍过人,也抬过伤兵;割开过喉咙,也递过干粮。指甲缝里还有毒河的泥,掌心的老茧比石头还硬。
“我十岁那年,只想守住家。”他说,“父亲被人拖走时,我扑上去咬差役的腿。娘跪着求饶,妹妹缩在角落哭。那天晚上,我家门被砸了,第二天人都没了。”
他顿了顿。
“我在市井偷饭活下来,进牢后靠打架争口吃的。那时候我不信守,只信杀。谁惹我,我就让他闭嘴。杀一个,少一个麻烦。”
楚狂歌点头:“所以你现在想杀昭武伯,是因为他像当年那些人?”
“他该死。”叶天寒说。
“谁不该死?”老人反问,“边关每天都有人死。你救过几个孩子,他们后来照样被箭射穿脑袋。你烧过血河宗的据点,可他们的毒还在水里。你杀了多少人,北境就少了多少敌人?”
叶天寒抬头。
“那你告诉我,我做这些,到底图什么?”
“你早就不是为自己做了。”楚狂歌说,“你以为你还困在死牢里?早就不一样了。你背的是三万将士的命,是三十万百姓能不能睡个安稳觉。你手里这把刀,早就不只是你的刀了。”
叶天寒站在原地,没动。
记忆突然涌上来。
妹妹临死前抓着他手腕的样子。
死牢里铁链勒进皮肉的感觉。
烽燧台陈虎喊“带兄弟回家”时的嘶吼。
断水河边士兵们喝到净水后的笑声。
这些画面以前是他杀人的理由,现在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一直以为,变强就是为了能亲手砍下仇人的头。”他说,“可我现在发现,就算杀了昭武伯,我还是睡不着。”
“因为你真正想杀的,从来不是他。”楚狂歌说,“是你心里那个只会用刀解决问题的自己。”
叶天寒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抽出裂天刀,转身面向身后的巨岩。
刀锋撞上石头,火星四溅。
第一划横出,深而直,像一道墙立起来。
第二划竖下,贯穿中间,稳如山脊。
第三笔勾折,力道不减,刻进岩心。
一个“守”字,出现在石面上,每一笔都带着劲风。
他喘着气,额头汗珠滚落,滴在刀柄上。
“我不是要当英雄。”他说,“我也懒得管什么大义。我只是……不能再让那些人白白死了。”
楚狂歌看着那个字,很久没说话。
然后他慢慢点头:“刀成了。”
叶天寒把刀插回腰间,站在“守”字前,没回头。
远处军营依旧亮着灯。校场上有士兵在练刀,声音传不上来,只能看见人影晃动。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查走私,对账本,调斥候,布眼线。每一步都不能错。一旦动手,就是生死局。
但他现在不怕了。
楚狂歌转身要走。
“师父。”叶天寒忽然开口。
老人停下。
“您当年为什么选我?”
楚狂歌回头看他一眼:“因为你眼里有火,心里有坑。火能烧尽恶,坑能装下苦。这种人,才配拿断岳刀。”
说完,他走了。身影渐渐融入夜色,没再回头。
叶天寒一个人留在崖上。
木盒还在石头上放着,他始终没打开。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半块虎符的轮廓。
他看了一眼,没碰。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三响。夜已深。
他走到“守”字前,伸手摸了摸刻痕。石头粗糙,边缘有些崩裂,但字迹清晰。
他拔出裂天刀,轻轻靠在石旁。
刀身映着月光,冷冷的。
他站着,像一根钉进山体的桩。
军营方向,一队巡夜的士兵经过校场拐角。领头的百夫长抬头看了眼山崖,嘀咕了一句:“那不是叶统帅吗?站那儿干嘛?”
旁边人笑:“谁知道,兴许在想怎么揍南边那帮孙子。”
百夫长摇摇头:“我看他是不想让咱们挨饿。”
话音落下,风正好吹过山崖,卷起几片落叶。
叶天寒的衣角翻了一下。
他抬起右手,握紧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