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后巷,子时三刻。
夜色如墨,将整座紫禁城浸染得沉寂而肃杀。唯有司礼监后巷的一角,尚有一丝活气。一盏昏黄的灯笼高悬在朱漆大门的檐下,灯笼上没有字号,只有一道潦草的剑痕,昭示着此地主人不凡的身份。
“笃,笃,笃。”
三声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巷子的死寂。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坎上。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门闩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惊疑不定问道:“谁?”
“总旗沈炼,有事求见李公公。”门外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内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多问,连忙拉开大门。沈炼一身玄色飞鱼服,腰间绣春刀的刀柄在灯笼下泛着幽光。他身后的张猛如一尊铁塔,沉默地堵在门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院内。
李福正坐在书房里,手里紧紧攥着一串乌木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此刻却血色尽褪,苍白如纸。当沈炼和张猛一前一后踏入书房时,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沈……沈总旗!”李福的声音干涩发颤,强作镇定地拱了拱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下官……下官并无失职啊。”
沈炼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径直走到书案前,将一卷厚实的文书“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那文书的封皮上,盖着鲜红的“隆昌号”海运提单大印。
“李公公,”沈炼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冰锥,“你可知这提单上的‘赵记行’,是何人产业?”
李福的目光落在提单上,瞳孔骤然一缩。他认得那个印记,那是京城最大的皇商之一,镇国侯赵铭名下的产业。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茫然道:“赵记行?下官……下官不曾听过。”
“不曾听过?”沈炼冷笑一声,从怀中又摸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东西,轻轻打开。那是一块焦黑的金属残片,在灯笼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那你可认得此物?这是从被烧毁的祭器库里找到的残骸。经鉴定,这东西是用蓝火矿焊料熔铸的锁扣。”
李福的呼吸猛地一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踉跄一步,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他当然认得!蓝火矿,那是一种极为稀有且珍贵的矿石,整个大明,只有泉州官矿出产!而这种矿料,严禁民间私用,尤其是用来制作祭祀所用的法器!
“你……你怎么知道?”李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我还知道,”沈炼步步紧逼,每一步都像踩在李福的心尖上,“去年八月,泉州官矿丢失了一批蓝火矿精,共计三百斤。而就在一个月后,赵记行通过漕运,向京城运送了一批‘特殊祭器’,这批祭器的材质报告里,赫然写着‘泉州蓝火矿’。”
沈炼的目光如刀,死死锁定着李福惨无人色的脸:“李公公,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祭器库的总管。这批祭器,是你亲手验收入库的吧?”
“不……不是的!”李福终于崩溃了,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是赵铭!是赵铭逼我的!他说那批祭器是给宫里贵人准备的,要我帮忙掉包,用他提供的‘改良版’焊料重新熔铸,我……我不敢不从啊!”
他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将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沈总旗!下官冤枉啊!挪用祭器库的银子,也是他逼的!他说如果我不帮他,就把我这些年贪墨的账目全都捅出去!我……我只是个奴才,我只想活命啊!”
沈炼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涕泪横流的李福,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他知道,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
“起来。”沈炼的声音依旧平淡。
李福浑身发抖,却不敢不听,颤巍巍地爬起来,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沈炼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风:“把所有细节,都说出来。从去年八月,赵铭是如何联系你的,到他是如何威胁你,掉包的过程,还有你挪用银子的数目和去向。一字不漏地讲给我听。”
“是……是……”李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语速极快地交代。
书房里,只剩下李福断断续续的哭诉和沈炼偶尔的冷哼。张猛如一尊雕塑,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只有烛火跳动时,才能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寒芒。
一个时辰后,李福的供述终于告一段落。他哭得几乎虚脱,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赵铭如何许诺他事成之后给他一万两白银,如何用他挪用公款的把柄威胁他,如何巧妙地替换了祭器,以及那批假祭器最终的流向……
沈炼静静地听着,等到李福说完,他才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飞鱼服的下摆。
“很好。”他淡淡地说道,“你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
李福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期盼:“沈总旗,下官……下官能将功补过吗?”
沈炼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清冷的夜风吹了进来,吹得灯笼忽明忽暗。
“你没有功,只有过。”沈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往后,你依旧是司礼监掌印,祭器库总管。但是,你的每一步,我都会盯着。再敢有半点异心,我不介意让你尝尝绣春刀的滋味。”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挪用的银子和赵铭给你的那一万两,自己想办法,在一个月内补上。否则,下一次来敲门的,就不是我了。”
说完,沈炼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张猛默默地跟上,没有再看李福一眼。
书房内,李福瘫坐在地上,望着紧闭的大门,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虽然保住了性命和官位,却从此沦为了沈炼的傀儡。他亲手点燃的这把火,不仅没能烧死别人,反而将自己永远地困在了这座名为“司礼监”的巨大牢笼里。
司礼监后巷,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孤灯,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见证着一个太监的彻底堕落,和一个锦衣卫的又一次胜利。而这场胜利,不过是京师暗流汹涌的权力游戏中的,小小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