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贾母觉得,如今少不得要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再去求一求那几位嫁在江陵王府的姑娘,请她们在珩哥儿面前美言几句,能让珩哥儿从中周旋一二。或让甄家宽限些时日,或是……干脆求珩哥儿拆借些银两,先解了这燃眉之急,还了甄家……。
想到这里,贾母心中一片悲凉,可怜自己一生要强,支撑着这偌大的家业,没想到老了老了,竟要受这些不肖子孙的牵连,一回回地将这张老脸皮撕下来,任由人踩进泥地里。
贾母刚要唤来鸳鸯,吩咐她伺候自己换大衣裳,准备厚着脸皮去江陵王府走动一趟,就听见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只见管事媳妇钱华家的脸色惨白,急火火地闯了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带着哭腔回禀:
“老太太,大事不好了!东边府里大管家俞禄亲自过来回禀,说是……说是有宫里的公公,领着大队的锦衣卫和禁军上门,不由分说,把小蓉大爷,和珍大奶奶,还有府里上下的主子、下人们全都赶了出来!封了府门,贴了封条!说是……是当初珍大爷在世时,私自盗卖祭田的事儿发了!还有……还有小蓉大爷在为他爹守热孝期间,偷偷跑去青楼狎妓的丑事也被人告发了!楚王殿下和内阁已经下了教令,夺了宁国府一应爵位,将小蓉大爷革职,贬为庶民,抄没了宁国府所有家产和下人!”
“什么?”贾母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手中的念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晃了两晃,险些晕厥过去。鸳鸯赶紧上前扶住。贾母老泪纵横,声音颤抖不已:“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快!快去把太太、奶奶们都叫来!随我一起过去瞧瞧!快去!”她心中一片冰凉,自己终究是没能守住老太爷们当年拿命拼杀下来的家业,东府……宁国府的传承,就这么断送在了自己眼前!
正当荣庆堂里,因为东府被抄之事乱作一团,贾母悲泣,一片愁云惨雾之际,又有一个婆子——戴良家的,脚底下像踩了风火轮一般,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飞奔进来。她刚看见被众人搀扶着、面色惨白的贾母,也顾不上察言观色,就笑着连声道喜,声音又尖又亮:“老太太大喜,大喜呀!咱们府上得了天大的喜事!环三爷!环三爷封了国公!环三爷这回在北疆立下了泼天的大功!封了国公了!”
脸色本已惨白的贾母,听得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只当这婆子是失了心疯,在此胡言乱语触霉头。她猛地举起身边的拐棍,作势就要打过去,嘴里怒骂道:“昏了头不知死活的蠢驴!东府里刚遭了塌天大祸,你竟还敢拿这等没影子的事来唬我?作死不成?”骂着就要唤人进来,把这“胡言乱语”的戴良家的拖出去捆了。
戴良家的吓得脸都绿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急着分辩道:“老太太息怒!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奴婢也绝不敢欺哄老太太啊!奴婢所说是千真万确!如今大老爷和二老爷,刚在前厅接了监国楚王殿下派人送来的令旨”。
“果真……来了令旨?你可听真切了?”贾母微微一愣,依旧不信戴良家的所言。
“奴婢听的真真儿的,还特意塞了钱给同来的禁军,仔细打听了,好特意来回老太太的。说是咱们家环三爷,这回随江陵王出征山陕,后又领兵去了北疆,三爷生了颗天大的胆子,夜里带着火炮和火铳军,像戏文里唱的那般冒险袭敌营,一炮打死了匈奴国的太子和大将军!又单枪匹马,趁乱冲进了匈奴皇帝的大帐,一刀砍下了匈奴皇帝的人头!还……还顺带手杀了匈奴国其它两个王爷,并大小小的将领官员一百多人!立下了震古烁今的奇功!据说,还是江陵王亲自为三爷请了封国公的旨。楚王殿下和内阁诸位大人票拟了,才下了令旨,封了环三爷做新任的宁国公!世袭罔替!刚被抄没封府的东府……还有府里原有的下人们、田庄……朝廷也都一并赐还给环三爷了!”
还没等戴良家的磕磕巴巴地把话完全学完,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贾赦已然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大笑着快步走了来,一连声地笑着大喊:“母亲!母亲!天大的喜事,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环儿!是环儿!环儿这回可是立下了擎天撼地的大功了!太爷保佑!祖宗显灵啊!咱们贾家,重得了国公的名号了!是环儿挣回来的!”
贾母被这接连的巨变冲击得懵在原地,恍如在梦中一般,赶紧立等着贾赦进门。门帘子猛地被挑起,贾赦、贾政两兄弟并肩而入,身后跟着神情恍惚的宝玉,以及面色各异的邢夫人、王夫人,连平日里难得登堂入室的赵姨娘,此刻也眼眶通红,激动万分地跟着进来了。
令人讶异的是,赵姨娘这回倒是极懂进退,一进了门,二话不说,就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虽激动得浑身发抖,却强忍着没有失态。贾政也是激动得面容微微抽搐,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素色的卷轴。
贾母依旧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贾赦和贾政,声音带着颤音:“环儿……环儿封国公的事儿……是真?”
贾赦喜得嘴皮子都在哆嗦,笑着回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母亲!儿子跟存周刚在前厅,恭恭敬敬接了朝廷天使送来的令旨!”他边说,边示意贾政。
贾政连忙上前,双手将那卷代表着无上荣光的素色绫锦卷轴,郑重地捧到贾母面前,声音哽咽:“母亲,您看!环儿……环儿这回真是给贾家和列祖列宗长脸了!这是楚王殿下刚差人颁下的令旨。环儿于北疆阵斩匈奴大单于呼延灼日、及其麾下右贤王、鹰扬大将军、等三王一大将,并大小将官百余员,功勋卓着,旷古罕有!特晋封为宁国公,世袭罔替,永镇国朝!蓉哥儿获罪被抄没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宁国府……环儿,又给咱们贾家挣了回来!”
贾母闻言,猛地一把扔了拐棍子,双手颤抖着,几乎是用抢的,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令旨,迫不及待地展开来看。当她看清上面清晰的文字和鲜红的印玺时,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瞬间从浑浊的老眼中涌出,沿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滑落,最终摔碎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真的!这竟是真的!”贾环,那个她以往并不看重,甚至因其生母而有些轻视的庶孙,竟真的立下了如此不世奇功!不仅他自己封了世袭罔替的宁国公,连他的生母赵姨娘,也因此母凭子贵,被特旨赐封为一品的诰命夫人!
这……这于礼制而言,本是极不合情理之事,受封诰命的按理该是嫡母王夫人才对,可这令旨上,偏偏就是这般写的!这或许,也正是旁边王夫人脸色青白交错,笑容僵硬,显得极为尴尬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