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墨香镇,江南的雨就没停过。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网,笼罩着两岸的烟柳,船行在运河上,像穿行在一幅不断晕染的水墨画里。林辰坐在船头,看着沉水剑的剑鞘被雨水打湿,泛出深沉的光泽,剑穗上的狼毫笔吸饱了水汽,笔锋却依旧挺秀。
“前面是烟雨渡。”阿默收起船桨,指着远处朦胧的渡口,“据说那里有个老渡翁,笛子吹得极好,能引来江里的鱼群。只是三年前突然不吹了,有人说他把笛子沉进了江里。”
船近渡口,果然见个穿蓑衣的老者蹲在石阶上,手里拿着根竹制的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在雨雾中明明灭灭。渡头的茅草棚下,停着一艘乌篷船,船舷上刻着些细密的花纹,像是某种乐谱的符号。
林辰跳下船,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老人家,麻烦渡我们过江。”
老渡翁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腰间的剑,又看了看阿默,没说话,只是拿起篙,往船上指了指。
乌篷船很小,船舱里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一股陈旧的木头味。老渡翁撑着篙,船在雨水中平稳前行,他的动作很慢,却每一下都恰到好处,避开了水下的暗礁。
“老人家,您这船舷上的花纹,是《渔樵问答》的曲谱吧?”阿默突然开口,归一剑的剑穗轻轻扫过那些刻痕。
老渡翁的动作顿了一下,烟锅在船板上磕了磕:“后生认得?”
“家师曾教过。”阿默笑道,“他说这曲子最能养心,比练剑还有用。”
老渡翁没再接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支竹笛,笛身已经泛黄,尾端缺了个小口,显然用了很多年。他摩挲着笛身,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雨雾中的江面,看不真切。
船行至江心,雨突然大了起来,江面上掀起小小的浪头。老渡翁的篙突然被水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他用力一拔,竟带起一张破旧的渔网,网眼里缠着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柳”字。
“是柳家小姐的玉佩!”老渡翁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烟锅掉在船上,“三年前……就是在这里,她坐船过江,遇到了水匪……”
林辰心中一动:“老人家,您认识柳小姐?”
老渡翁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她是镇上最好的姑娘,爱听我吹笛,每次过江都给我带块桂花糕。那天她坐船去看外婆,却遇上了‘过江鼠’的匪船……我就在这船上,眼睁睁看着她被掳走,却……却没本事救她……”
他把竹笛凑到嘴边,却吹不出声音,只是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从那以后,我就不吹了……这笛子,吹不出欢乐的调子了……”
阿默看着他手里的玉佩,归一剑突然轻颤:“老人家,您知道柳小姐被掳到哪里去了吗?”
“听说被卖到了北边的‘销金窟’,那地方……进去的姑娘,就没出来过……”老渡翁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这把老骨头,想报仇也没力气,只能守着这渡头,盼着能再见到她……哪怕是……哪怕是尸骨……”
林辰握紧沉水剑,剑穗上的狼牙抵着掌心,传来一阵凉意:“老人家,‘过江鼠’是不是有艘画着老鼠的船?船头装着铁爪?”
老渡翁猛地抬头:“少侠知道他们?”
“前几日在断刀峡,见过他们的踪迹。”林辰沉声道,“他们和快刀门有勾结,专做贩卖人口的勾当。”他看向阿默,“我们去一趟销金窟。”
阿默点头,归一剑的墨色剑光在雨幕中一闪:“正好,快刀门的余党可能也在那里。”
老渡翁突然跪了下来,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淌在船板上:“少侠,求求你们……救救柳小姐……就算……就算她不在了,也让她魂归故里……”
林辰扶起他,沉水剑的金线在雨水中亮起:“您放心,我们会去。但您的笛子,也该重新吹起来了——等我们把柳小姐带回来,想听您吹《渔樵问答》。”
老渡翁看着他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那支破旧的竹笛,突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好……好……我等你们……我这就去买新的笛膜,把笛子修好……”
船靠岸时,雨小了些。林辰与阿默换乘了一匹快马,往北边疾驰。老渡翁站在渡头,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拿起竹笛,对着江面吹了起来。笛声依旧嘶哑,却不再是绝望的气音,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的调子,在雨雾中远远传开。
销金窟藏在一座废弃的盐场里,四周是盐碱地,寸草不生,只有几座破败的盐仓,墙面上画着些不堪入目的图案。林辰与阿默潜伏在盐仓后面,星枢之眼扫过,里面竟有三十多人,个个手持兵器,气息杂乱,却带着一股凶悍的戾气。
“中间那个穿锦袍的,是过江鼠的头头‘鼠王’。”阿默低声道,归一剑已握在手中,“他身边的几个,是快刀门的余孽,看来真的躲在这里。”
盐仓里,鼠王正拿着鞭子抽打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女子,女子穿着粗布衣衫,头发散乱,却掩不住清丽的眉眼,脖颈上挂着半块玉佩——正是那个刻着“柳”字的玉佩的另一半。
“小美人,别给脸不要脸!”鼠王狞笑道,“陪爷喝杯酒,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然……”
“放开她!”林辰再也按捺不住,沉水剑出鞘,金芒如闪电般劈开盐仓的木门,剑穗上的狼牙对着鼠王,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鼠王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吓了一跳,随即挥鞭抽向林辰:“哪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爷的事!”
林辰沉水剑一横,剑脊精准地磕在鞭梢上,内力一吐,鞭子竟像蛇一样缠在了剑身上。他手腕轻抖,鼠王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鞭子脱手飞出,整个人被带得一个趔趄,撞在盐袋上。
“快刀门的余孽,还敢作恶!”阿默的归一剑同时出鞘,墨色剑光如水流般缠住那几个快刀门的汉子,剑势看似柔和,却让他们动弹不得,“断刀峡没收拾干净你们,今天正好一起算账!”
盐仓里顿时乱作一团,匪徒们纷纷拔刀,却哪里是林辰与阿默的对手。沉水剑的金芒与归一剑的墨色交织,如同一道阴阳屏障,将匪徒们的刀光尽数挡下。林辰刻意留了分寸,剑招只伤皮肉,不碰要害,正如他在断刀峡所说——该受罚的受罚,该悔改的悔改。
柳小姐看着眼前的剑光,突然喊道:“是……是林少侠吗?我爹是墨香镇的柳掌柜,他说过,有位持剑的少侠,能护百姓周全……”
林辰闻言,剑势更稳:“柳小姐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鼠王见势不妙,从怀里掏出个信号弹,想往天上放。阿默眼疾手快,归一剑的剑穗飞出,缠住了他的手腕,墨色剑光一闪,信号弹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碎。
“束手就擒吧。”阿默的声音冷冽如冰,“你贩卖人口,残害无辜,早就该伏法了。”
鼠王还想反抗,却被林辰的沉水剑抵住咽喉,剑穗上的狼牙贴着他的皮肤,传来刺骨的寒意。“再动,就别怪剑不客气。”
匪徒们见头头被制住,纷纷扔下兵器,瘫坐在地上。柳小姐走到林辰身边,捡起地上的半块玉佩,与自己脖子上的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柳”字。“谢谢少侠……谢谢……”她泣不成声,眼泪滴在玉佩上,折射出温润的光。
离开盐场时,夕阳穿透云层,洒在盐碱地上,泛着奇异的金色。柳小姐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破败的盐仓,眼神里有恐惧,却更多的是解脱。
“前面就是烟雨渡了。”阿默指着远处的渡口,“老渡翁应该在等我们。”
果然,渡头的茅草棚下,老渡翁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修好的竹笛,笛膜崭新,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看到柳小姐平安归来,他突然老泪纵横,举起竹笛,对着江面吹奏起来。
《渔樵问答》的调子在暮色中响起,不再嘶哑,不再绝望,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像雨后的彩虹,像江面的波光。江里的鱼群果然被引来,围着渡船跳跃,银鳞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柳小姐走到老渡翁身边,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还是温热的:“张爷爷,这是我给您留的,您尝尝。”
老渡翁接过桂花糕,泪水滴在糕上,却笑得像个孩子。“好……好……爷爷这就给你吹《春江花月夜》,你最爱听的……”
笛声再次响起,悠扬婉转,与江水流淌的声音、鱼群跳跃的声音、远处归鸟的叫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安宁的歌。林辰与阿默坐在船头,看着这一幕,沉水剑与归一剑轻轻震颤,像是在应和着笛声。
“你看,”阿默轻声道,“剑能劈开黑暗,却只有这样的笛声,才能填满光明。”
林辰点头,星枢之眼中,老渡翁的笛声与墨香镇的书声渐渐重合,与江村的渔歌、芦花村的笑语、昆仑冰川的风声重合——原来江湖的底色,从来不是刀光剑影,是这些平凡的、温暖的声音,是人们对安宁的渴望,对美好的坚守。
船行渐远,笛声还在身后回荡,带着江南的烟雨,带着旧笛的沧桑,也带着新剑的希望。沉水剑的剑穗上,狼毫笔吸饱了暮色,与狼牙并排晃动,墨香与剑影,在寂静的夜里,融成了最动人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