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滚过百草谷,把冻土唤醒。林辰蹲在新翻的苗床前,看着沈砚把混了七州土的藤籽撒下去,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生命。“今年的籽要多掺些南州的河泥,”老人絮絮叨叨地叮嘱,“去年北州的兵卒说,带点水腥气的籽长得更旺。”
沈砚笑着应着,手里的木瓢随手腕转动,籽实均匀地落进泥土,像撒下一把星星。他的鬓角多了些细汗,是刚从后山密道回来——西州的猎户发现密道尽头长出了新藤,特意让他去看看。“林爷爷,您猜怎么着?”他直起身,眼里闪着光,“那藤顺着石壁爬,竟开出了白紫两色的花,像两个州的藤在打招呼呢。”
“这有什么稀奇,”林辰拍掉手上的土,“‘七州同’本就是一家,开在一起才好看。”他指了指苗床边缘,“你看这刚冒的芽,橙的、紫的、白的挤在一块儿,多热闹。”
不远处的藤架下,苏文正指挥着几个孩童贴年画。今年的年画是他新画的《七州藤荫图》,画里林辰坐在中央,沈砚、阿木尔、小满分站四周,七州的百姓围着藤架欢笑,连天上的云都画成了藤叶的形状。“往左边点,”苏文踮脚调整年画的位置,“要让进门的人第一眼就看见林爷爷。”
阿木尔扛着新伐的松木从谷外回来,木头上还沾着松脂,是用来加固藤架的。“沈砚兄,帮我扶一把!”他把松木靠在藤架柱上,拿起斧头劈削,木屑纷飞中,露出松木里淡红的纹路,“这木够结实,能撑到咱们孙子辈!”
小满则在石桌上摆开七只粗瓷碗,往里面倒不同的水——北州的雪水融了大半,南州的河水泛着绿,草原的泉水漂着沙棘果。“林爷爷说,新藤浇七州的水才长得匀,”她对围观的孩童们说,“就像你们吃饭,得五谷杂粮都尝过,才能长结实。”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看着,忽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手:“小满姐姐,我能给藤根喂块糖吗?我娘说吃甜的长得快。”
小满被逗笑了,从兜里掏出颗麦芽糖递给她:“轻点放,别让藤根蛀牙。”小姑娘踮着脚往藤根下塞糖,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什么仪式。
日头升到半空时,谷外传来铃铛声。北州的驿丞带着兵卒来了,马背上驮着新铸的铁犁——这是给谷里的谢礼,说去年种在军田的“七州同”结了满藤籽,磨成粉掺在粮草里,兵卒们吃了都少生病。“林老,沈先生,”驿丞抹着汗,“将军让我问问,今年的籽啥时候能分?西城墙想再扩半里藤田。”
“快了,”沈砚指着苗床,“等这拨芽长到三寸高,就给你们送去。对了,上次说的‘藤甲翻新法’试过了?用橙藤条编内层,防刺效果更好。”
驿丞连连点头:“试过了!上次演练,箭射在甲上都弹开了,兵卒们说比铁甲轻便,还带着股清香味儿!”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这是新画的藤甲图样,您给看看?”
林辰接过图样,上面的藤结打得更精巧了,竟把“锁龙结”和“连环扣”合在了一起。“不错,”老人点头,“让兵卒们多练练,编结跟做人一样,得用心,才能结实。”
正说着,南州的船娘摇着橹从水道过来,船头堆着刚采的藕,白胖的藕节上还挂着泥。“给你们送新藕!”船娘笑着跳上岸,蓝布裙沾了些水迹,“渡口的藤架又搭了两层,能停十艘船了,渔民们在藤下晒渔网,说比在棚里干得快。”她指着沈砚,“沈先生,上次教的‘水培藤法’成了!有几株藤顺着船帮长,根须在水里都能结果!”
沈砚眼睛一亮:“真的?快说说怎么养的?我记下来补进《藤谱》里。”他拉着船娘往传习处走,手里的炭笔已经准备好了。
草原的阿古拉大叔来得最晚,赶着辆牛车,车上装着鞣好的羊皮和新酿的马奶酒。“林老,看我带啥来了!”他嗓门洪亮,震得藤叶上的露珠簌簌落,“这是用‘七州同’的藤条熏过的羊肉,尝尝?比松木熏的香!”
阿木尔闻着香味就凑过去了,帮着卸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草原的藤田——去年冬天雪大,牧民们给藤根盖了层羊毛毡,开春一看,藤芽比往年壮实多了。“等天暖了,我带你们去草原,”阿古拉拍着胸脯,“让你们看看啥叫‘风吹藤浪’!”
中午的饭摆在藤架下,七州的土产摆了满满一桌:北州的烤饼、南州的菱角、草原的奶豆腐、江南的桂花糕……林辰坐在主位,看着年轻人互相夹菜,听着七州的口音混在一起,忽然觉得这场景比京城的宫宴热闹多了。
“林爷爷,”小满给老人盛了碗藕汤,“苏文哥说,要把今天的事画成‘藤荫宴’,跟去年的‘庆功图’挂在一起。”
“好啊,”林辰喝了口汤,暖意从胃里散开,“让后人看看,七州的人聚在一起,有多好。”他看向沈砚,“《七州藤谱》编得咋样了?我看你最近总往传习处跑。”
沈砚放下碗,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快了,就差最后几页。我想把七州的童谣也加上,比如北州的‘藤儿长,守边疆’,南州的‘藤儿弯,照船帆’,觉得这样才完整。”
“该加,”林辰点头,“藤不光是草木,还是念想,得让孩子们记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藤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林辰靠在竹椅上打盹,听见孩子们在唱新学的童谣:“七州藤,缠呀缠,缠成一个大团圆……”他嘴角微微上扬,手里还攥着片刚摘的橙藤叶,叶面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七州的地图,紧紧连在一起。
沈砚路过时,看见老人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拿件薄毯盖在他身上。他望着藤架上缠绕的藤条,忽然明白,林辰用一辈子培育的,从来不止是藤,更是七州人心里的那点暖,那份连。
苏文举着画筒在写生,画里的藤架下,老人安睡,年轻人忙碌,孩子们嬉闹,远处的七州土地上,“七州同”的藤正爬向更远的地方。他在画的角落题了行字:“藤荫岁岁,烟火年年。”
风穿过藤架,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人间的烟火气,像在哼一首温柔的歌。百草谷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这“七州同”的藤,一年年抽芽,一年年开花,把根扎进更深的土里,把暖传到更远的地方,让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能看见一片绿,想起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