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村子,静得有些诡异。
哭声是从村西头的老槐树下传来的,可走到近前,却只看见几个披麻戴孝的村民,围着一口薄皮棺材抹泪,棺材前的白幡在风里飘得有气无力,像极了这村子的气息——死气沉沉,透着股化不开的悲凉。
“老乡,这是……”林辰勒住马,刚开口,就被一个中年汉子打断。汉子眼眶通红,布满血丝,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们是外来的?快走!这村子不能待!”
阿木忍不住问:“大叔,到底出什么事了?是有人过世了吗?”
汉子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老太太拽了拽衣袖。老太太对着他摇摇头,又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辰和阿木,叹了口气:“是……是我家老头子没了。你们赶路的,还是赶紧走吧,别沾了晦气。”
林辰没动。他注意到,那口棺材太轻了,两个村民抬着都不费劲,不像是装着成年人的重量。而且村子里太安静了,静得连狗叫鸡鸣都没有,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紧紧的,门缝里似乎有眼睛在偷看,却没人敢出来。
“这村子最近是不是总死人?”林辰的目光扫过村民们的脸,“而且死的,多半是老人和孩子?”
中年汉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老太太的脸瞬间白了,瘫坐在地上,喃喃道:“躲不过去了……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村民们见瞒不住,终于说出了实情。这村子叫“枯骨村”,三个月前开始不太平——先是村东头的张老太在夜里没了,死状安详,像是睡着了;接着是西头的孩童,第二天被发现躺在自家炕上,没了气息;到后来,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人过世,而且都是悄无声息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骨头变得像枯木一样脆弱,轻轻一碰就碎。
“村里的郎中来看过,说不出缘由,只说像是……像是骨头里的精气被抽干了。”中年汉子抹了把脸,声音哽咽,“今天没的是我爹,他昨天还好好的,今早我去叫他,就发现……就发现身体硬了,手一碰,胳膊骨就断了……”
林辰蹲下身,假装整理马蹄铁,指尖却悄悄触到地上的泥土。泥土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不是血味,而是……骨灰混合着腐朽的味道。他指尖捻起一点泥土,在阳光下细看,发现里面竟有细小的白色颗粒,像是被碾碎的骨头渣。
“村子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老坟地、祠堂,或者……奇怪的枯井?”林辰问道。
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老太太开口:“村后有个‘骨井’,传说是前朝打仗时,堆死人骨头的地方,后来填上了,盖了座土地庙。前阵子下雨,庙塌了一角,露出下面的石板,从那以后,村里就开始死人了……”
林辰站起身:“带我们去看看。”
村民们犹豫了,没人敢动。最后还是中年汉子咬咬牙:“我带你们去!再这样下去,村子里的人迟早死光,就算是恶鬼,我也得看看它长什么样!”
村后的土地庙果然塌了一角,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石板,石板缝隙里渗出黑乎乎的液体,带着股恶臭。庙前的香炉倒在地上,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混着雨水凝成硬块,像一块块碎骨头。
林辰走到塌掉的墙角,用剑鞘撬开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面不是泥土,而是密密麻麻的白骨,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有的还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白骨堆里,竟长着一株奇怪的植物——茎秆像白骨一样惨白,叶片是灰黑色的,开着细小的白花,花瓣边缘带着锯齿,像是锋利的骨片。
“就是这东西!”阿木突然喊道,“我在书上见过!这叫‘吸骨草’,是用死人骨头养出来的妖草,根须能钻进活人的骨头里,吸食骨髓里的精气!”
林辰点点头。他在《草经》上也见过记载:“吸骨草,生于乱葬岗,以白骨为壤,以死气为肥,花开时能散‘蚀骨瘴’,入体则骨髓枯,骨头脆如朽木……”
他刚要伸手拔草,白骨堆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惨白的手从白骨堆里伸了出来,手指弯曲着,指甲又尖又长,像是鸟爪。
“鬼!有鬼!”村民们吓得往后退,中年汉子也脸色发白,攥着手里的锄头瑟瑟发抖。
林辰将阿木和村民护在身后,铁剑出鞘,寒光落在那只手上。手的主人缓缓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竟是个穿着破烂官服的老者,头发胡子都白了,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是一具会动的干尸。他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两个黑洞,盯着人看时,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吸出来。
“擅闯……骨地者……死……”老者的声音像是骨头在摩擦,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掉出几片碎骨渣。
“你是这‘吸骨草’的精怪?”林辰剑尖指向老者,“靠着吸食村民的骨髓修炼?”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嘴,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白骨堆里的“吸骨草”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叶片纷纷竖起,像无数把小刀子,朝着众人射来。同时,地面开始震动,更多的白骨从土里钻出,像一条条白色的蛇,缠向众人的脚踝。
“阿木,撒草种!”林辰大喊一声,铁剑挽出剑花,将飞来的叶片一一斩断。那些叶片被斩断后,竟化作细小的骨渣,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阿木反应极快,掏出“连脉草”的种子就往白骨堆里撒。草种落在吸骨草旁边,立刻生根发芽,嫩绿色的茎秆迅速缠绕上吸骨草的茎秆,“守心符”的纹路在草茎上亮起,像一道道金色的锁链,将吸骨草牢牢锁住。
“我的……养料……”老者见状,发出愤怒的咆哮,猛地扑向林辰。他的手指抓向林辰的肩膀,指甲带着股腥气,显然沾了不少骨髓。
林辰侧身躲过,铁剑反手劈向老者的后背。剑刃落在老者身上,发出“铛”的一声,像是劈在了石头上,老者竟毫发无损,只是身上的官服裂开,露出下面惨白的骨头。
“这精怪的身体是用白骨做的,寻常刀剑伤不了他!”林辰心头一凛,“阿木,用火油!”
阿木立刻掏出火油壶,朝着老者泼去。老者似乎怕火,往后退了几步,黑洞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林辰趁机将“连脉草”的汁液抹在剑上,铁剑顿时泛起一层淡淡的绿光。
“破风式!”林辰大喝一声,剑带着绿光劈向老者。这一次,剑刃轻易地刺穿了老者的身体,绿色的汁液顺着伤口渗入,老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白骨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被“连脉草”缠住的吸骨草也开始枯萎,灰黑色的叶片纷纷脱落,白花瞬间凋谢,根须从白骨堆里缩回,像是被烫到一样。石板下的白骨堆不再渗出黑液,那股恶臭也渐渐散去。
林辰看着地上的碎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精怪死得太容易了,不像是能害死这么多村民的样子。他蹲下身,用剑拨开碎骨,发现最下面的一块头骨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兵……骨……营……”
“这不是普通的乱葬岗,”林辰恍然大悟,“这是前朝的‘兵骨营’,是专门关押战俘,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这老者,怕是当年看管战俘的军官,死后执念不散,与吸骨草结合,变成了精怪,他不是在害人,是在……报复!”
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难怪!老人们说,我们这村子,就是当年看管兵骨营的人后代……他是在报复我们的祖宗啊!”
林辰望着白骨堆,叹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可牵连无辜,终究是错了。”他从行囊里取出“连脉草”的种子,撒在白骨堆上,“这草能净化怨气,让这些白骨安息,也让你的执念,就此消散吧。”
草种落在白骨上,迅速长出嫩绿的叶片,将白骨层层覆盖,像是给它们盖上了一层绿色的被子。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落在草叶上,泛着柔和的光,空气中的腥气彻底消失,只剩下草木的清香。
回到村子,林辰教村民们在骨井周围种满“连脉草”,又用草汁给剩下的村民擦了擦手腕——草汁接触皮肤后,会留下淡淡的绿光,能抵御“蚀骨瘴”。
“过些日子,等草长得茂盛了,怨气散了,村子就会好起来。”林辰对中年汉子说,“但要记住,祖辈的恩怨,不该由后代承担,也不该让无辜者付出代价。”
中年汉子重重点头,非要留林辰住几天,杀了家里仅有的一只鸡款待。林辰没有拒绝,他知道,有时陪伴比说教更能安抚人心。
夜里,阿木躺在临时搭的草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大侠,你说那老者,是不是也很可怜?守着那么多白骨,执念了几百年……”
林辰望着窗外的月光,月光落在地上的“连脉草”幼苗上,草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可怜,但不可恕。执念这东西,就像吸骨草,刚开始只是小小的念头,若不及时斩断,就会越长越疯,最后不仅害了别人,也困死了自己。”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林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是他沿途标记的地方,每个标记旁都画着小小的“守心符”:“往西北走,听说‘黑风寨’一带出了个‘食影怪’,专偷人的影子,被偷了影子的人,不出三天就会变成行尸走肉……”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走!”阿木坐起来,眼睛里又燃起了光,“一定要把那食影怪除掉!”
林辰笑了,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他知道,阿木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了,他的心里,已经种下了属于自己的“连脉草”——有守护的勇气,有分辨是非的清明,还有斩断执念的决绝。
第二天清晨,枯骨村的村民们都来送行。他们在村口种的“连脉草”已经冒出了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向两人告别。中年汉子给林辰的马背上挂了一袋干粮,老太太塞给阿木一个护身符,和当初落霞镇的那个很像,只是上面多了片“连脉草”的叶子。
“保重!”林辰勒住马,对着村民们拱手。
“大侠保重!”村民们齐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感激,也带着新生的希望。
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西北的黑风寨而去。阿木跟在林辰身边,脚步轻快,柴刀在腰间晃悠,偶尔低头看看手里的护身符,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路还很长,妖魔鬼怪还很多,执念与虚妄也从未消失。但林辰知道,只要铁剑还能出鞘,草种还能发芽,身边的少年还在,这护生的路,就永远值得走下去。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与路边的“连脉草”幼苗、远处的山峦、天上的流云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永远画不完的画。画里,有老去的执念,有新生的希望,有斩断虚妄的剑影,还有那株永远在生长的草,用根须写着一行字:
心若无执,处处是坦途;剑若有魂,步步皆守护。
风穿过草叶,带着种子的气息,飞向更远的地方,要把这份守护与希望,永远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