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带着点暖意,吹得村头的柳枝抽出了嫩芽,嫩黄中透着点绿,像刚睡醒的眉眼。药圃里的冻土已经酥了,脚踩上去能陷下半寸,混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让人心里发痒——该春耕了。林辰扛着新做的木犁站在田埂上,犁头擦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着光,旁边的牛栏里,老黄牛正甩着尾巴嚼干草,时不时“哞”地叫一声,像是在应和这春日的召唤。
“林先生,这犁真好看!”钱小六凑过来,手指摸着犁柄上的花纹,是阿木刻的紫苏叶图案,叶片的锯齿都清清楚楚,“比张大叔家的犁精致多了。”
“不光好看,还好用,”林辰拍了拍犁身,“阿木改了犁头的角度,入土更深,还能把土块翻得更碎,适合种药材。”他把牛套上犁,牵着缰绳试了试,老黄牛迈开步子,犁尖稳稳地切开冻土,翻起的泥土带着股腥甜,“你看,比以前省劲多了。”
青禾带着阿芷、阿芸提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刚蒸好的麦芽糕,用新收的麦芽和糯米做的,甜得黏牙。“歇会儿尝尝,”她给每个人递了块糕,“刚从暖棚摘了把新葱,炒鸡蛋时放了点,你们闻闻香不香?”
暖棚里的小葱绿油油的,是开春最早的鲜菜。阿芷剥开麦芽糕,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比苏州府的糕点还甜!青禾姐,这麦芽是怎么发的?我想学学,回去教给晚晴师傅。”
“不难,”青禾笑着说,“把麦粒泡软了,铺在竹匾里,盖上湿布,每天洒水,五天就能长出芽。等你学会了,发些带到苏州府,蒸糕、做糖都能用。”
柳轻烟带着学堂的孩子们来药圃认新苗,孩子们手里拿着《南北草药图谱》,蹲在暖棚边对照着看。红丫指着一盆刚冒头的牛大力幼苗,小手指点着图谱:“柳老师,你看这叶子,真的和书上画的一样,边缘有小锯齿!”
“对,这就是王师傅捎来的牛大力,”柳轻烟翻开图谱,指着旁边的五指毛桃,“你们看,它俩都是岭南来的,长得有点像,但牛大力的茎更粗,将来能长得比人高。”她对林辰说,“孩子们说要给新苗起名字,红丫给这株牛大力起名叫‘壮壮’,说盼着它长得壮实。”
“好名字,”林辰笑着点头,“让孩子们给每株新苗都起个名,以后就由他们负责浇水,这样更上心。”
盐坊那边,赵平和阿木正忙着拆暖墙。去年冬天砌的黏土墙已经完成了使命,拆下来的碎土还能当肥料,撒在药圃里正好。“林大哥,今年的盐池要不要再扩大些?”赵平挥着镐头,土块簌簌往下掉,“杭州府的吴掌柜来信说,想长期订咱们的‘春盐’,说开春的盐带着股清气,腌菜最好。”
“扩,”林辰点头,“再挖两个结晶池,用‘三淋三晒’的老法子过滤,保证成色。对了,把蒸汽炉也装上,王师傅说的法子我琢磨透了,用炭火加热铜锅,蒸汽能让卤水更快蒸发,阴雨天也不耽误出盐。”
阿木扛着根铜管过来,管身上还冒着新铜的光:“这是城里铁匠铺打的,壁厚,耐高温,装在蒸汽炉上正好。等弄好了,我去高邮湖给王师傅报信,让他们也照着做。”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药圃里来了群特殊的客人——苏州府药妆铺的伙计,跟着晚晴的徒弟阿莲来送订单。阿莲穿着身湖蓝色的布裙,手里捧着个锦盒,见了林辰就笑着行礼:“林先生,晚晴师傅让我给您带好,这是新做的‘桃花面脂’,用的是咱们村的白术和苏州的新桃花,您让青禾姐瞧瞧成色。”
锦盒里的面脂粉粉的,透着淡淡的花香,青禾打开闻了闻,赞道:“比去年的更清透,这桃花香加得正好,不浓不淡。”她拉着阿莲的手,“快进来喝杯新茶,我刚采了暖棚的薄荷尖,沏出来的茶最解腻。”
阿莲拿出订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药材需求:“白术五百斤,白芷三百斤,紫苏籽两百斤……晚晴师傅说,开春的药材最有劲儿,做面脂药效最好。对了,她让我问问,五指毛桃能不能育苗了?苏州府的大夫说,用它做药膳能治春困,好多人家等着呢。”
“能育了,”林辰带着她去暖棚,指着那几株半尺高的幼苗,“你看,长得精神吧?等长到一尺高就能移苗,到时候给你们送些去,试试在苏州府能不能种活。”
阿莲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叶片,绒毛蹭得指尖发痒:“真可爱,比图谱上的好看多了。我得记着怎么浇水施肥,回去好告诉晚晴师傅。”
苏文轩和杭州来的老药农坐在药铺的竹椅上,喝着薄荷茶,聊着春耕的打算。老药农带来了新的黄芪种子,颗粒饱满,是北方的优良品种。“你看这种子,”他捏起一粒放在手心,“在咱们那边能长到三尺长,药效足,跟你们的白术配着用,补气效果翻倍。”
“我打算在东边的荒地种一片,”林辰指着药圃东边,那里已经翻好了土,整整齐齐地划着畦,“用暖棚育的苗,比直接撒种长得快,秋天就能收。”他给老药农添了些茶,“您老多住些日子,指导指导我们怎么种黄芪,我让青禾给您做紫苏炖鸡,补补身子。”
老药农笑得眼睛眯成条缝:“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这的水土好,人也好,药材肯定能长得旺。”
傍晚时分,夕阳把药圃染成了金红色。赵平赶着牛,在新翻的土地上犁出整齐的沟,阿木在旁边撒草木灰,作为底肥;青禾和阿芷、阿芸在暖棚里给幼苗浇水,水流顺着畦沟缓缓浸润土壤;柳轻烟带着孩子们给新苗挂牌,每个牌子上都写着孩子们起的名字——“壮壮”“萌萌”“青青”,像给它们安了个家。
林辰站在田埂上,看着这忙碌的景象,心里一片踏实。立春的意义,不只是天气转暖,更是种下希望的时刻——就像这破土的新苗,这翻新的土地,这往来的订单,还有每个人脸上的期待,都在诉说着:春天来了,万物都在生长,日子也会像这药圃里的草木,在汗水的浇灌下,长出满满的收获与欢喜。
晚饭时,药铺的餐桌上摆着新炒的薄荷鸡蛋、麦芽糕,还有青禾炖的鸡汤,里面加了点当归,暖得人浑身舒服。阿莲说起苏州府的趣事,说药妆铺的“桃花面脂”刚上架就被抢空,连知府夫人都派人来订;老药农则讲着北方种黄芪的窍门,说要多晒太阳,少浇水,才能长得粗壮。
窗外的月光洒进药铺,给墙上的《南北草药图谱》镀上了层银辉。林辰看着图谱上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草木,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药圃就像个舞台,南北的草木在这里相遇,远方的朋友在这里相聚,那些关于生长的智慧,关于传承的故事,都在这春日的时光里,慢慢铺展开来,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
雨水这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细密的雨丝,像筛子筛下来的银线,落在药圃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新种的紫苏苗刚冒头,嫩红的茎顶着两片子叶,在雨里微微摇晃,像一群站不稳的小娃娃。林辰蹲在畦边,手里拿着把小竹耙,小心翼翼地把被雨水冲歪的幼苗扶直,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混着淡淡的草香。
“林先生,这雨下得真好!”阿芸举着油纸伞跑过来,伞沿滴着水,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摘的嫩豌豆,豆荚鼓鼓的,透着新鲜的绿,“青禾姐说,雨水节的雨最养苗,比井水浇着还管用。”
“可不是嘛,”林辰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珠,“你看这土,润得正好,不黏不硬,苗根能扎得深。”他指着旁边的牛大力幼苗,“这些岭南来的宝贝更得细心护着,它们喜欢潮,却怕涝,得把畦沟挖深些,让水及时排出去。”
阿芸蹲下来,用小手扒拉着畦沟里的土,把淤积的泥块捏碎:“我记着呢,青禾姐教过,‘湿不涝根,干不卷叶’,这是种药材的诀窍。”她从篮里拿出颗豌豆,剥开递给林辰,“尝尝,刚从张婆婆家的菜园摘的,甜着呢。”
雨丝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柳轻烟带着学堂的孩子们来给幼苗盖遮雨棚。孩子们手里拿着竹片和油纸,小心翼翼地架在紫苏畦上,像给幼苗撑了把小伞。“红丫,你那棚子歪了,”柳轻烟帮着调整竹片,“得架稳些,不然风一吹就倒,苗会被雨打坏的。”
红丫噘着嘴,使劲把竹片往土里按:“我想让‘萌萌’住得舒服点,它昨天刚长了片新叶呢。”她指着棚下的一株紫苏苗,叶片上还挂着雨珠,亮晶晶的。
盐坊那边,赵平正带着后生们加固屋顶。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汇成细细的水流,他踩着梯子,往屋顶上铺新的茅草,动作麻利得像只猴子。“林大哥,蒸汽炉装好了!”他朝药圃喊,声音被雨声打湿,却依旧响亮,“阿木哥烧了把火试了试,蒸汽呼呼的,比炭火快多了!”
林辰走过去,只见盐坊角落里多了个铜制的炉子,连接着几根铜管,管口正冒着白汽,带着股热气。阿木正在调试阀门,见林辰进来,笑着说:“您看这压力,刚好能让卤水保持微沸,一炉水能多煮出两斤盐!”他指着墙上的压力表,“这表是城里钟表铺改的,能看出蒸汽大小,方便得很。”
“好小子,真有你的,”林辰拍了拍他的肩,“下雨天正好试煮一锅,看看这‘雨盐’成色咋样。”
青禾和阿芷在厨房忙碌,灶上炖着山药排骨汤,里面加了些新挖的春笋,汤香混着雨气,在药铺里弥漫。“阿莲说苏州府的人爱吃春笋,”青禾切着笋片,薄得能透光,“我让她带些回去,用紫苏叶包着蒸,又鲜又嫩,保管他们喜欢。”
阿芷正在写回信,给晚晴汇报药材长势:“……紫苏苗已出齐,牛大力存活八成,黄芪种子开始发芽……雨水充足,无需浇水,只待晴日松土……”她笔尖沾着墨,在信纸上留下娟秀的字迹,末尾还画了个冒雨生长的小苗,旁边写着“加油”。
午后,雨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药圃亮晶晶的。泥土里冒出股热气,混着草木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苏文轩和老药农在查看黄芪幼苗,小苗刚长出两寸高,叶片呈羽状,绿油油的。“你看这苗,”苏文轩指着叶片背面,“绒毛浓密,是好品相,说明扎根稳了。”
老药农点头,从布袋里掏出些黑色的粉末:“这是草木灰和硫磺的混合粉,撒在根边,能防地虫。咱们北方种黄芪,离不了这东西。”他教孩子们怎么撒粉,手指捏着粉末,均匀地撒在幼苗周围,“轻着点,别压着苗。”
红丫学得认真,小手捏着一点点粉末,像撒糖一样小心:“苏爷爷,这样虫子就不敢来吃‘壮壮’了吗?”
“不敢了,”苏文轩笑着说,“这粉末辣乎乎的,虫子最怕这个。”
傍晚时分,盐坊的第一锅“雨盐”煮好了。赵平用木铲舀起一把,白花花的盐粒在阳光下闪着光,一点杂质都没有。“成了!”他兴奋地喊,“比平时的盐更细,更白,阿木哥,快装罐,给苏州府和杭州府各送些去!”
阿木早已备好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贴着“雨水特供”的标签。“这盐得装精致点,”他擦着罐身,“让外面的人知道,咱们雨天也能出好盐。”
晚饭时,餐桌上摆着春笋炒腊肉、紫苏炖鸡,还有盆山药排骨汤,都是用新盐调味的,鲜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阿莲喝着汤,说要把这汤的方子记下来,回去让苏州府的药膳坊学着做;老药农则惦记着明天的天气,说明天要是晴了,就得给黄芪松土,不然土板结了影响扎根。
林辰看着窗外的晚霞,天边红得像块绸缎,药圃里的新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生长的喜悦。他知道,雨水带来的不只是滋润,更是细致的希望——就像这扶苗的耐心,挖沟的细心,护棚的用心,都在告诉人们:种庄稼、做营生,都得像这春雨一样,慢慢来,细细作,才能盼来秋天的丰登,日子的安稳。
夜色渐深,药铺的灯还亮着。林辰在整理药材生长记录,青禾在研究新的面脂配方,柳轻烟在给孩子们批改作业,苏文轩和老药农则在灯下讨论着南北药材的炮制差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节奏里忙碌,却又像这雨水滋润的土地一样,紧密地连在一起,孕育着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