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带着草木的清气,天朗气清,云淡风轻。村外的山坡上,新茶的嫩芽顶着露珠,绿得像翡翠,药圃里的紫苏已经长到半尺高,紫茎绿叶在风中舒展,像一群跳着舞的小姑娘。林辰背着竹篓,带着杭州来的老药农往茶山走,篓子里铺着干净的棉布,专用来装刚采的明前茶。
“明前茶贵如金,”老药农捻着颗嫩芽,放进嘴里嚼了嚼,眉眼舒展,“你这山上的土是腐殖土,又有药圃的灵气,采出来的茶带着点回甘,比西湖的龙井多了层药香。”
林辰笑着点头,指尖掐住嫩芽往上一提,“啪”的一声轻响,嫩芽便落进篓里:“采的时候要留一片老叶,别伤了茶枝,这样夏茶才能长得旺。”他指着远处的风筝,红的、绿的、蓝的,在天上飘得高高的,“孩子们今天放了学就来采茶,说要把新茶送给城里的亲戚。”
果然,没过多久,柳轻烟就带着学堂的孩子们来了,每人背着个小竹篓,像群小麻雀叽叽喳喳的。红丫跑得最快,小辫子在身后甩得欢,手里举着颗刚采的茶芽:“林先生,您看我采的这个,是不是最嫩的?”
“是,红丫采的最好,”林辰帮她把芽放进篓里,“等炒好了,给你包一小包,让你娘泡着喝。”
柳轻烟提着个竹篮,里面是青禾做的艾草青团,用新磨的米粉和艾草叶做的,里面包着豆沙馅,绿油油的,像颗颗翡翠。“歇会儿尝尝,”她给每个人递了个青团,“清明吃青团,明目养肝,里面的豆沙加了点紫苏籽碎,更香。”
孩子们捧着青团,坐在茶树下吃得香甜,红丫边吃边说:“柳老师,我们把风筝线系在茶树上吧,让风筝也闻闻茶香。”
“好啊,”柳轻烟帮着把风筝线固定在树干上,五彩的风筝在茶树上空飘着,像给茶山戴了朵大花,“等会儿采完茶,咱们去药圃看看,青禾姐说薄荷开了小紫花,可好看了。”
盐坊那边,赵平和阿木正忙着给新盐装罐。清明的盐带着春气,颗粒蓬松,阿木在罐口贴了张小小的剪纸,是青禾剪的茶芽图案:“这盐送给杭州府的吴掌柜,让他用新茶和新盐做道‘茶盐鸡’,肯定鲜得很。”
赵平往罐里撒了把干薄荷:“加层薄荷防潮,还能让盐带着点清凉,夏天用正好。”他指着蒸汽炉上的压力表,“太阳能池今天晒到了五十五度,比炭火还省劲,阿木哥,咱们再做两个,让盐坊的产量翻一番。”
“成,”阿木擦着手上的盐粒,“我这就去打铁铺订铁皮,让他们做得再大些,能装两担卤水的。”
青禾和阿芷、阿芸在药圃里采薄荷,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藏在绿叶间,像撒了把碎紫晶。青禾手里拿着个陶罐,正把刚摘的薄荷往里面塞:“这薄荷要趁开花时采,蒸馏出来的露水质地最纯,做面脂时加一滴,清凉劲儿能透到骨子里。”
阿芷拿着个小本子,记录着采摘时间:“晚晴师傅说,清明的薄荷露最适合做‘醒神膏’,苏州府的书生们都爱用,看书累了抹一点在太阳穴,立马精神。”
阿芸则在给五指毛桃浇水,幼苗已经长到齐腰高,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青禾姐,这毛桃什么时候能结果啊?我想尝尝它的味道,是不是真像桃子一样甜。”
“得等明年呢,”青禾帮她扶正歪了的竹竿,“它要先把根扎深,把枝长壮,才能结果。就像你们读书,得先把字认牢,把书读懂,将来才能有大本事。”
午后,苏文轩带着老药农去看黄芪。清明的黄芪苗已经分了杈,叶片像把把小扇子,在风里摇得欢。“你看这茎上的绒毛,”苏文轩拨开叶片,指着上面细密的白绒,“绒毛越密,说明药性越足,到了秋天,根能长得比拇指还粗。”
老药农蹲下身,用手量着行距:“你这畦开得宽,通风好,不容易生病。回去我也学着把行距放宽些,咱们北方的黄芪长得壮,太密了容易烂根。”他从布袋里掏出些种子,“这是我带来的北柴胡种子,清明种正好,和黄芪间作,能驱虫。”
“太好了,”林辰接过种子,“我这就找块地种下,北柴胡能治感冒,秋天收了,正好给村里的药箱添些新药。”
傍晚时分,采茶的孩子们都满载而归,小竹篓里装满了嫩绿的芽尖。青禾和阿芷在厨房炒茶,铁锅烧得发红,把嫩芽倒进去,用竹匾快速翻炒,茶香混着药香,漫了半条街。“炒的时候要快,别炒焦了,”青禾手腕翻飞,嫩芽在锅里打着滚,渐渐变成深绿色,“等会儿用炭火烘干,装在锡罐里,能存到冬天。”
孩子们围在灶台边,眼睛瞪得圆圆的,红丫忍不住问:“青禾姐,炒好的茶能和薄荷一起泡吗?我想尝尝又香又凉的味道。”
“能啊,”青禾笑着说,“等烘干了,给你包点薄荷茶,让你爹下地时带着,解渴又提神。”
晚饭时,餐桌上摆着清明的时鲜:香椿炒鸡蛋、马兰头拌香干、艾草青团,还有道“茶盐鸡”,用新茶和新盐腌的,蒸得酥烂,一掀开锅盖,茶香和肉香混着扑鼻而来。老药农吃得兴起,端着酒杯说:“我走了大半辈子江湖,没见过这么好的地方——药圃里长着南北草药,茶山上采着明前新茗,盐坊里出着清明好盐,连孩子们都透着股灵气,这日子啊,比画里还美。”
林辰举起酒杯,和众人碰了碰:“这都是大家一起挣来的好日子,茶要采得勤,药要种得细,盐要滤得净,日子才能像这新茶,越泡越有味道。”
窗外的风筝还在天上飘,月光透过茶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药圃里的薄荷花开得正旺,紫莹莹的,像片小星星。林辰知道,清明不仅是踏青采茗的时节,更是播撒希望的时刻——就像这茶芽要掐尖,药材要除草,盐要提纯,日子也得用心经营,才能在岁月里长出清甜,酿出回甘,一年年,一代代,在茶香药香里,过得踏实又兴旺。
雨是细筛子筛下来的,绵密,温柔,落在药圃的畦上,悄无声息地渗进土里,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幼苗。新栽的北柴胡冒出了嫩绿的芽,细细的茎顶着两片小叶,在雨里颤巍巍的,却透着股韧劲。林辰蹲在畦边,手里拿着把小锄,小心翼翼地给苗根松着土,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
“林先生,这北柴胡长得真快,”小栓蹲在旁边,眼睛盯着新苗,手里的小本子记个不停,“才种了五天就发芽,比杭州府的快了两天。”
“这里的土肥,雨水足,”林辰用锄尖拨开块小石子,“你看这根边的土,黑油油的,是去年的草木灰和腐叶肥,柴胡就喜欢这口。”他指着远处的牛大力,已经长到一人高,叶片宽大,像把把小伞,“那几株得搭架子了,让藤蔓顺着往上爬,通风透光,才能结出好籽。”
阿木扛着竹竿过来,竹节处还留着新鲜的绿:“我这就搭,用三根竹竿扎个三角架,稳当。”他踩着泥泞的田埂,把竹竿插进土里,动作麻利,“王师傅来信说,高邮湖的牛大力也开花了,淡紫色的,像串小铃铛,让我照看着咱们的,别让虫子啃了花。”
“放心吧,”林辰从竹篮里拿出包烟末,往牛大力的根边撒了些,“这烟末能驱虫,去年试过,管用。”
青禾和阿芷在厨房做“谷雨茶”,用新采的雨前茶和紫苏叶一起炒,茶叶绿中带紫,香气比单纯的茶多了层辛香。“谷雨喝茶,清热祛湿,”青禾把炒好的茶装进锡罐,“等会儿给村里的老人送些去,他们这个时节最容易犯风湿。”
阿芷在茶罐上贴了张标签,是她画的谷雨节气图,田埂上站着个戴斗笠的农人,旁边写着“雨生百谷”:“晚晴师傅说,苏州府的小姐们爱喝这种‘药茶’,既美容又养生,让咱们多寄些过去,装在好看的瓷罐里。”
柳轻烟带着孩子们在药圃里移栽辣椒苗,孩子们的裤脚沾满了泥,却笑得一脸灿烂。红丫捧着棵苗,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小手往根上培土:“柳老师说,谷雨种辣椒,秋天红似火,到时候用新盐腌成辣椒圈,配粥最好吃。”
“对,”柳轻烟帮她把土压实,“等辣椒红了,咱们摘下来晒成干辣椒,磨成粉,给杭州府的吴掌柜送去,他去年说咱们的辣椒粉比四川的还香。”
盐坊那边,赵平正在调试新做的太阳能加热池。黑铁皮在雨里泛着光,池里的卤水冒着细密的泡,他拿着根竹棍搅了搅,盐粒便像雪花一样往下沉:“阿木哥,这池比之前的大了一倍,一炉能出三十斤盐,吴掌柜要的‘谷雨盐’够了!”
阿木正往盐罐里装盐,罐口用红布扎着,上面系了根艾草:“谷雨的盐要系艾草,辟邪纳福,青禾姐说这是老规矩。”他指着蒸汽炉,“这炉子今天也没歇着,雨停了就能用,双管齐下,保准误不了订单。”
午后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药圃里的水珠在叶尖闪着光,像撒了满地碎钻。苏文轩和老药农在查看五指毛桃,藤蔓已经顺着架子爬了半米,叶片背面的绒毛沾着水珠,亮晶晶的。“你看这叶脉,”苏文轩指着叶片,“纹路清晰,说明养分足,年底就能收些根试试药效。”
老药农点头,从布袋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褐色的粉末:“这是岭南的‘壮根粉’,撒在根边,能让根长得更粗壮。我托人从广州捎来的,给你这几株试试。”
林辰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往根边撒了些:“多谢您老想着,等长出好根,咱们炖鸡汤请您喝。”
傍晚时分,苏州府的陈伙计又来了,这次带了两车新布,说是晚晴让他送来的,给村里的孩子们做新衣裳。“晚晴掌柜说,谷雨要添新衣,避湿气,”陈伙计擦着汗,指着布上的花纹,“这上面印的是药圃的草木,有紫苏、薄荷、五指毛桃,是苏州府最好的染坊印的。”
孩子们围着布料,眼睛瞪得圆圆的,红丫摸着块印着紫苏叶的蓝布,小声说:“我想要件这个,穿着像药圃里的小仙女。”
柳轻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给红丫做件紫苏叶的,给其他孩子也做,让大家都穿得像药圃里的草木,生机勃勃的。”
晚饭时,餐桌上摆着青禾做的“谷雨羹”,用新收的豌豆、春笋、虾仁煮的,汤里撒了把紫苏籽,鲜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老药农喝着羹,说要把方子记下来,回去教给北方的乡亲:“你们这南方的吃食真精细,把草木的灵气都煮进汤里了。”
林辰看着窗外的晚霞,天边红得像块绸缎,药圃里的新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说:雨生百谷,岁月生香。他知道,谷雨的意义,就是让每一滴雨都落在该落的地方,让每一株苗都得到该有的滋养,就像这踏实的日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风雨里扎根,在阳光里生长,终会在秋天结出满仓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