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轲站在老韩头低矮污秽的窝棚门口,目光穿透阴影,精准地钉在那顶破旧斗笠下显露出的刚毅下颌和昏迷中痛苦扭曲的面容上。
而窝棚另一侧阴影里,李岑曦的震惊不亚于他。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冰棱,死死锁在赵光义心口那暗红边缘渗出的奇特墨蓝异色上。
那是“墨染伤筋散”的痕迹!墨山道用来对付顽敌、混合了特殊寒毒、极其阴损的秘传手段!
此人不仅身份贵不可言,竟还与内部核心人物动过手,中了这等歹毒暗算?巨子对此知情吗?柳师叔的“急事”是否与此相关?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按在了袖中一粒冰凉的东西上。
老韩头的嘟囔打破了死寂:“……喂不进去药,寒气重得吓人,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
惊轲面具下的神情冷硬如铁。他丢给老韩头一小块碎银:“守着,别让人靠近。他要是醒了,把这个给他。” 他掏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瓶,里面是几粒他用随身药材临时搓成的压制寒毒的药丸。“告诉他,想活命就别瞎动气。”
说完,他不再看那垂死的晋王,目光扫过李岑曦藏身的阴影,没点破,只是沉声道:“走,回客栈!”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污浊的渔民区。李岑曦沉默地跟上,惊轲能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同芒刺。
“迎仙客栈”里,等待的冯继升和魏神神色焦灼。在预定的联络处,他们没有找到师叔,只留有一个模糊的记号——一张绘制着扭曲河道路线、指向“河心”的旧羊皮纸碎片和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暗语:“金鳞岂是池中物,风云际会遇真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魏神懊恼地踢了凳子一脚。
冯继升眉头紧锁:“柳师叔素来谨慎,留下此笺,必有深意……只怕他已遇险,或被‘绊住了脚’,无法明示。”
惊轲拿起那张旧羊皮纸碎片看了看,又瞥了一眼角落安静伫立、仿佛在等待指令的李岑曦,最终目光落在那口散发着诡秘气息的古朴箱子上。
“深意?真龙?”他嗤笑一声,“管他什么龙,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过河!那箱子再搁下去,里面的‘东西’怕是要闷不住了!” 他意有所指地闻了闻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陈腐血腥味。
渡舟难觅。
尝试渡河的念头立刻撞上了冰冷的现实。码头上的船老大们听到他们要去“撞仙”,纷纷摇头如同拨浪鼓。
“客官莫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雾是活见鬼!进去就出不来!”
“就算好运没转回来,撞着暗礁漩涡也是十死无生!多少胆大的好手都折在里边了!”
“给金子也不去!犯不着把命搭在你那玄乎的‘材料’上!”
甚至在他们试图说服时,两拨原本就势同水火的流民百姓围了上来,互相推搡叫骂,火药味十足。一拨多是中原逃难来的农户,衣衫褴褛却眼神执拗;另一拨则显得更为彪悍杂乱,像是落草的贼寇与边关流散的兵痞混合。
“挤什么挤!等仙缘也得有个先来后到!”
“呸!你们这些泥腿子也有脸提仙缘?冲撞了上仙拿你们祭河!”
眼见混乱将起。
惊轲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需要渡河的船,需要柴火,需要人手对抗那诡异的迷雾。光靠他们四人带着这口瘟神箱子,绝无可能在单艘小船上靠有限的火把冲出雾锁死局。
“都给我闭嘴!”惊轲猛地一声断喝,声音如同猛兽低咆,瞬间压过了嘈杂的骂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趁着人群一滞,他一步踏上前,指着河心翻涌的大雾:“你们!还有你们!天天在这望眼欲穿,磕头烧香拜泥塑!不就是想去那传说中的桃花源?告诉你们,那不是什么仙境,是对岸一座叫‘不见山’的地方!那里有真正的吃穿不愁,有遮风挡雨的居所!”
这话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滔天巨浪!绝望的人群眼中陡然燃起狂热的希冀之光!
“真…真的?!”
“仙人的地盘?”
惊轲话锋一转,带着残酷的清醒:“想去?不是靠磕头,是靠胆量!靠脑子!像你们这样一盘散沙,互相使绊子,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些船佬怕死不敢进是吧?好!我们自己进!” 他目光如电,扫过两拨目瞪口呆的人群,“你们有船吗?有!大大小小,几十条!你们有力气吗?有!几百人!缺什么?”
他猛地指向栈桥旁堆积如山准备过冬、却被船老们视为命根的柴薪垛:“缺的是火!缺的是冲开这障眼迷雾的亮光!缺的是拧成一股绳的心气!”
冯继升和魏神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冯继升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拨看起来老实些的流民道:“不错!诸位乡亲!与其在此苦海空等,不如合力一搏!吾师门有秘传之法,可破此迷雾机关!但需借助各位之手,将所有能航的船用铁索连环锁死,集中所有人的柴火于头船之上!头船举巨大火把指引方向,我等师门中人居中施法破障,余船只需奋力划桨!如此,方有一线生机直达彼岸!”
“铁索连环?船锁在一起翻了不是一死死一窝?” 兵痞流寇那拨里,一个疤脸头领立刻阴恻着嗓子质疑。
“就是!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说不定是想拿咱当替死鬼!”
惊疑和反对之声顿起。
就在这时!“哇!”一声稚嫩尖锐的哭嚎从中原流民聚集的破棚区传来。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抱着自己红肿无法落地的脚踝,疼得在地上打滚,旁边是急哭了的母亲:“狗蛋!我的儿啊!刚摔了脚又被黑心的给了馊饼吃坏了肚子…天杀的!这可怎么活啊!”
混乱再起。
魏神火爆脾气上来:“让开!”她拨开人群冲进去,蹲下身,不顾那妇人惊疑的目光,一把扣住孩子的脚踝:“忍一下!”她双手运足内力,迅疾无比地顺着几个关节点按揉推拿。“喀啦”一声微响,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噎住,抽噎着愣住了。魏神又快速捏开他满是食物残渣的嘴,掏出一小瓶随身带的药散倒了点进去。
“行了!脚没事了!就是脱臼加拉肚子!这药吃了拉干净就缓过来!”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那妇人噗通跪倒:“谢…谢谢女侠!谢谢菩萨!”
同属中原流民的乡亲们看魏神和冯继升的眼神立刻变了,充满感激和信任。
李岑曦静静看着这一切,目光在魏神干脆救人、冯继升安抚人心、惊轲抓住时机引导群体的举动上流转。她忽然莲步轻移,走到那个犹在骂骂咧咧质疑的兵痞头领面前。在对方戒备的目光下,她缓缓抬起右手,白皙的手指间不知何时捻了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
“尔等若疑心,何不看看自身?”她声音依旧清冷,却自带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看你奶奶…”兵痞头领刚要开骂,突然觉得手臂传来一阵熟悉的酸麻刺痛!撩开袖子一看,一块铜钱大小的青黑色淤斑正在皮肤下隐隐扩大!这是他半年前被同伙阴刀割伤的旧创,每逢阴冷天气就发作疼痛,看过几个名医都束手无策!
李岑曦手中的银针精准地点在他淤斑附近一处筋络上:“此伤源自阴毒入骨,寒湿淤阻。不治,半载之内手臂尽废。” 针尖凝聚的一点柔和但精纯内力透了进去,那尖锐的刺痛感竟瞬间被一股暖流取代,手臂前所未有的轻松!兵痞头领脸色剧变,骇然盯着这个清冷如冰的女子。
惊轲趁机踏前一步,如同定海神针,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到了吗?!我们有武,有力,有药,还有破阵的法子!缺的就是共乘风浪的勇气和同舟共济的决心!怕死的,留下继续拜泥像求仙怜!敢赌命的,就搬柴!栓船!上舟!跟老子冲雾海,撞仙山!搏一个活路出来!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
狂热的火焰在绝望的流民眼中彻底点燃!
“搬柴!”
“栓船!”
“跟着少侠冲!”
“娘的!赌了!死也死在仙山脚下比烂在这污泥坑强!”
狂热的呼吼汇聚成奔涌的潮水。在惊轲的指挥和冯魏等人快速组织下,中原流民率先行动起来,搬动柴薪。
原本强横的兵痞流寇们,在头领复杂惊惧又隐含希望的眼神默许下,也骂骂咧咧但手脚不慢地加入了搬运工事。
几个懂水性的开始用船上、岸边能找到的一切麻绳、废弃铁索甚至渔网绞成的长绳,将大小船只一艘挨一艘地紧栓锁死,一条简陋却规模惊人的“水上浮城”在河边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