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火把在精心改造加固过船首的“头船”上点燃,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浓雾映照得翻滚不定。惊轲带着魏神、李岑曦守在头船中部,冯继升则守着装有箱子的核心位置。数百流民众志成城,摇橹划桨,简陋的“舰阵”缓缓破开浑浊的河水,一头扎进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白雾之中。
“稳住方向!左桨用力!跟着火光!”惊轲的吼声穿透厚重雾气。
他盘膝坐在船头甲板,双目紧闭。外放的“停渊止水”领域此刻被他强行收缩、凝练,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入身周几十丈范围的水域。
然而,感知中的一切景象都扭曲混乱!水流的方向变得扑朔迷离,前一刻还觉得在直行,下一刻感知便反馈出正在原地打转!
冰冷的雾气中仿佛蕴含着阻隔精神力的诡异力量,让他头昏脑胀。巨大火把的光芒在雾中也只能照亮前方数丈,再远便是迷蒙的白障,仿佛巨兽张开的苍白咽喉。
“不行!辨不清!这雾太邪门!”惊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维持着“停渊止水”的消耗极大。
“我来!”李岑曦清脆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站到了船首,手中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锵”地一声无声出鞘半寸!一股截然不同、带着冰棱般凛冽森然的气息瞬间扩散!
这股气息并非向外探测,而是如同冷冽的冰风,试图驱散附着在物质感知上的“雾瘴”!她清冷的目光仔细地扫过火光勉强穿透的极限边缘水面——那里看似平静,但仔细观察水流表面形成的涡旋边缘,偶尔会有极为细小、反光角度特殊的金属鳞片一闪而没!同时,船体龙骨下方传来的撞击感,也绝非天然礁石所能造成!
“水下巨物!不是兽,是机关!触石如活物!”李岑曦语速极快,声调罕见地带上了凝重,“左舷三点方向水下三尺,有巨物撞来!右满舵!”
“右满舵!”惊轲立刻厉声传话!
船阵中负责掌舵的水手拼命扭转舵轮。
轰!
左舷后方一艘小船被无形的力量猛地顶起又落下!船上一阵惊叫!紧接着,右侧水域又传来金属摩擦水草的奇特刺啦声!
“‘破它关枢!”李岑曦指着一处水面急速道。
魏神早已按捺不住,闻声暴起,手中一枚特制的三棱钢梭灌注她刚猛无铸的内力,“呜”地一声撕裂浓雾,精准地射入李岑曦所指水域!
“铛!”一声金属交击闷响从水下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断裂声。右侧那诡异的摩擦声消失了。
众人刚刚松了口气。忽然!
“柴!柴不够了!”火把旁的壮汉惊恐喊道。
巨大的篝火消耗惊人!后方船只不断传递过来的柴垛已肉眼可见地减少下去!火光范围急剧缩小!雾潮重新翻涌逼近,如同择人而噬的苍白巨兽!
“续柴!”惊轲大喊道
但后方传来焦急的哭喊:“没有了!真没有了!就剩最后几捆了!”
绝望重新笼罩浮城。船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原地打转的感觉再次强烈起来!水流似乎开始将整支船队向着下游的一个巨大漩涡拖引!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巨爪等待着将他们撕碎!
“老韩头”的破船**,被拴在浮城后部不起眼的一角。
草堆上的赵光义被一阵阵巨大的颠簸、金属撞击声、水流轰鸣和惊惶的叫喊所惊醒。
冰冷的针毒如同附骨之疽,依旧在他心脉中肆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冰冷剧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的剧烈眩晕和颠簸感。他像被塞进一个飞速旋转的破麻袋里,上下抛掷。
“呃……”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艰难地睁开沉重无比的眼皮。视野被浑浊的污物遮挡,只有刺目的火光穿透缝隙,在翻涌的苍白浓雾中显得如此微弱。震耳欲聋的水声、桨槽破开粘稠水面的噗嗤声、人声竭力的嘶吼咒骂交织成一片混乱的魔音。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事?
混乱破碎的记忆如同锋利的冰碴,狠狠刺入脑海——燕山风雪、诡异的峡谷废墟、冰冷刺骨的笑声、木偶般挥下的屠刀、席卷一切的白色怒龙……
冷!还有深入骨髓的恨!
“赵光义……”一个微弱的、带着剧痛的声音在他心底嘶喊,“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强烈的求生欲如同濒死野狼的疯狂,强行压榨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边有动静。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颤抖着摸索着水囊,想去够他,却被剧烈颠簸甩得东倒西歪。
赵光义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音:“水…药…”
老韩头浑浊的眼睛看到他醒了,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想起了什么,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瓶:“对…对!那位蒙面爷给的!说醒了就给!能……能压寒气!”他手忙脚乱地倒出一粒带着泥土和草药混合气味的粗糙药丸,也顾不上水,就想塞进赵光义嘴里。
晋王艰难地偏头躲开,眼中是帝王最本能的戒惧。
“谁…谁的药?”声音嘶哑不成调。
“就…就是那个…高高的…戴着一张怪脸面具的爷!”老韩头急得直跺脚,“是他救你命!还把你捞上船!药也是他给捏的!好心人哪!”
“面具……爷?”赵光义脑中闪过昏迷中那冰冷的注视。是他?!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
浮城后方猛地传来惊心动魄的撕裂声!拴着老韩头这艘小破船的两道缆绳,在巨大水流的撕扯和老旧的腐朽下,竟齐根断裂!
小小的木船如同脱缰野马,瞬间被狂暴的水流和涡旋吸了过去,直扑漩涡边缘一个巨大的、探出水面的乌黑巨礁!礁石表面在浓雾中闪烁着不祥的金属暗光!
“啊——!船要撞上啦!完蛋了!”老韩头绝望地跌坐在舱板。
赵光义瞳孔骤缩!强烈的生存本能压过了一切疑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猛地张嘴,一口将那泥腥气的药丸狠狠吞了下去!
药丸入腹,一股猛烈的辛辣瞬间炸开!随即转化成一股虽微弱但精纯坚韧的暖意,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微小火炬,强行顶住了寒髓针最锋利的侵蚀!被毒素冻结的部分经脉似乎被这猛药强行撕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噗!”赵光义喷出一口带着浓冽寒气的污血!
就在此际,小船眼看就要撞上那乌黑的金属巨礁!
千钧一发!
“抓紧!”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清冷女声从不远处主船阵方向传来!
李岑曦不知何时已跃至浮城后部一艘大船桅杆顶!目光穿透浓雾,精准锁定!她反手一拍腰间黑色剑鞘。
“嗡——!”
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竟未完全出鞘,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高频震荡着!一股无形的、凝练如实质的尖锐气劲,猛地从那微微颤动露出一丝寒芒的剑刃尖端迸发,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撕裂浓雾!
“锵!!!”
一声刺穿耳膜的震响!
那巨大的、探出水面的乌黑金属礁石顶端,一个隐蔽的凸起核心部件,竟被这道隔空剑气精准无比地瞬间洞穿!爆出火花!
轰隆隆!
那片水域的水流陡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吸扯小船的巨大涡旋消失了!前方那片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礁石墙”,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竟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枢纽,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巨大机械运转的“隆隆”声!
巨大厚重的“礁石”猛地向两侧缓缓移开!露出一个狭窄、只能容数艘小船并行进入的水道!水道尽头,隐隐有与浓雾不同的、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微光透来!
“通路开了!!!”冯继升惊喜地大吼!
“冲过去!都跟着火光冲过去!”惊轲拼尽全力维持着头船篝火最后的微光,指引方向。
整个浮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奋力划动!
被水流甩离涡旋核心的小破船擦着“礁石”边缘险险掠过,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捞了一把,也被混乱而狂喜的船流裹挟着,冲进了那条突然洞开的、光芒隐现的水道!
赵光义呕着冰冷的寒气,靠在剧烈颠簸的船舱板上,透过浑浊的眼,死死盯着浮城最前方那个矗立在火光余烬中、带着兽纹面具的高大背影。面具……惊轲?!竟然是他!这条丧家之犬!他救了自己?还给了药?
荒谬、屈辱、绝处逢生的复杂情绪,混合着药力带来的撕裂痛苦和心头冰冷的毒针,在他冰冷的心中燃起一簇难以言喻的幽暗之火。
船,在冲破最后一道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雾墙后。
豁然开朗!
天高。云淡。水清。
一座巍峨磅礴、仿佛亘古存在的奇峻山脉映入眼帘!山脉底部临水的断崖如巨龙探首,崖壁被千年雨水风霜雕琢的层层叠叠,从水面一直延伸到半山云雾之中。
码头上,“千年渡”三个笔力遒劲、仿佛蕴藏着风雷之声的古篆大字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暗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