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惊轲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他抱起那个经历了惊心动魄旅程依旧稳当的盒子,踏上刚刚生成的石桥,脚步沉重却稳稳地走向对面的鹭师姐。
鹭依旧静立于平台之巅,白衣在崖顶微风中轻轻拂动。当惊轲走到她面前丈许时,她微微颔首,那紧闭的双眸仿佛洞穿了虚空,落在惊轲身上。
“虽险象环生,莽撞有余,却也机敏、悍勇,且心系所托,不负重然诺。”她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能独立解开‘千机踏石阵’前三变,纵有取巧处,亦是才识体现。此路,你已度过。墨山道‘天工城’,向你敞开。惊轲少侠……确如传言中那般奇特。” 后面那句的声音很低,只惊轲能听到。
惊轲一愣,看着鹭师姐那张清冷绝世的脸庞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里似乎真带了一丝极淡的……认可?
他咧嘴笑了笑,拍了拍怀里沾了点石粉但完好无损的盒子:“鹭师姐过奖!主要是这盒子福大命大,沾了它的光!”
鹭嘴角又是极细微地动了一下,不再言语,转身引路:“在山中听闻清河一年轻人造了个犁,甚是好用,造福百姓,本以为是什么机关术的田总其次,如今一看,也……罢了,随我来。”
惊轲讪讪一笑赶紧跟上,走在鹭师姐身后,心想着:本来就不是自己造的,自己这笨瓜脑袋哪懂什么机巧之术。
出了洞窟,惊轲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云雾缭绕、奇石嶙峋的山巅平台。远处云海之上,隐约可见飞檐斗拱的古朴建筑群轮廓,宛如天上宫阙。那便是传说中的天工城了。
就在这时,一阵奇特而悠长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只见三架造型远比“战斗鸡”优雅流畅的青色机关木鸢如同巨鸟般穿云破雾而来,稳稳地降落在平台上。
为首一架木鸢舱内跳下来冯继升,他身后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着墨绿暗云纹袍服的老者,正是留守天工城的墨家长老张万师。后面两架则出来几位气息沉稳的墨家弟子。
“鹭师姐!少侠!”冯继升激动地跑过来,“没事吧?刚才我看到……”
“无碍。”鹭简洁地打断他。
“见过鹭长老。”张长老也对鹭行了一礼,目光扫过惊轲和他怀中的盒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随即看向惊轲,捋须道:“这位便是携钥归山的惊少侠?果然少年英才。”
惊轲正想回礼客气两句,张长老的话语却急转直下:“然眼下山内突发紧要事务,需冯继升、李岑曦、魏神三位弟子速速随老夫前去协助处理。”他没等惊轲反应,便挥手让人去接引下面弟子。
很快,后面两架木鸢降落下去,将在千年渡的魏神和李岑曦载了上来。
李岑曦一上来,清冷的目光便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看到了抱着箱子完好无损的惊轲,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对着鹭师姐和张长老欠身为礼。
魏神则不管那么多,冲到惊轲面前,上上下下打量:“老大!你没事吧?你刚掉下去那会儿可吓死我了!”
“没事,命硬!”惊轲咧嘴一笑,正要跟她们说说刚才的惊险,张万师却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李岑曦、魏神、冯继升!立刻随老夫登鸢!事关天工城安危,不可耽搁!”他看向旁边两位年长些的墨家执事,“这位外来的少侠与……鹭,皆已疲累,烦请二位带他们先去‘客隐居’休整。待城中俗务稍定,再来招待惊少侠,详述此钥归属。”他的目光在那盒子上停留了一瞬,隐含着某种警示。
李岑曦和魏神不明就里,但长老严令,只得应道:“是!”冯继升虽一脸担忧地看着惊轲,但也不敢违拗。
“等等!”惊轲皱眉,“这盒子?”
“事急从权!此物由惊少侠代为保管,置于客居,自会有人守卫。”张长老匆匆交代完毕,不再多言,立刻带着三位一步三回头的弟子迅速登上了一架更加庞大、显然是载人用的木鸢。
巨大的机关翼展动,几架木鸢很快便消失在云海深处,留下惊轲、鹭师姐和那两位神情木然的执事。
惊轲抱着盒子,愣在原地,“什么玩意?不是说这盒子很重要?玩我?”
“惊少侠不必介怀,”鹭师姐的声音响起,依旧听不出情绪,“张长老主司城内机造与防务,必有紧急安排。客隐居环境清幽,可暂且安顿。请随我来。”她示意两位执事带路。
惊轲无奈地耸耸肩:“得,客户签收都不露面,这差事真够操心的。鹭师姐,那客隐居……管饭吗?我这折腾一天,又蹦又跳又坠机的,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鹭师姐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管的,包你吃饱”。
…………
就在惊轲被安排至客隐居休息,鹭也被长老安排离开的片刻。千年渡那熙攘混乱的流民聚集地一角,一片阴影蠕动无声地蔓延。
一处堆放报废农具与破渔网的僻静角落,老韩头不知去了何处。草堆里只剩赵光义倚靠着冰冷的岩石,闭目调息。他脸色依旧青灰,气息衰弱,但那股属于王者的隐忍与阴鸷并未消散。
突然,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这片小小的角落,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赵光义猛地睁开眼。
一个全身裹在漆黑麻布长袍中的身影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面前。来人身材高瘦,脸庞被兜帽的阴影完全遮盖,只露出一只骨节突出、带着奇异冰冷金属色泽的手掌。他的气息……深不见底,如同深潭死水。
这人无声地掏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布满繁复玄奥符文的令牌,在赵光义眼前一晃。令牌中心,正是墨家的“方圆规矩”徽记,然而那徽记边缘,却缠绕着一圈螺纹!
赵光义瞳孔骤缩!
“王…王爷……气息微弱,根基被寒毒侵扰……伤得不轻。”那黑衣人的声音艰涩嘶哑,如同枯木摩擦,语调却奇特地带着一丝陈述事实的冰冷平淡,“请随我来。”
赵光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行维持着帝王的镇定,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尔等……”
“噤声。”黑衣长老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此地不宜暴露。”那只冰冷的金属手掌隔空朝赵光义胸口位置虚点一下。
赵光义浑身一僵,只觉一股阴寒刺骨的内力瞬间涌入,暂时压制住了心脏处蠢动的寒毒针!虽然痛苦未消,但那撕心裂肺的冰冷窒息感竟被削弱不少!
“此乃交易,非医治。”长老收回手,声音依旧嘶哑平淡,“入城后,自会有人解你寒针之厄。代价,你会知道” 这句声音微弱,仅入赵光义耳中。
不容他多想,那黑衣长老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
赵光义只觉得眼前景物飞速旋转模糊,已被这神秘长老挟持着,化作一道飘渺的轻烟,无声无息地融入渡口繁杂混乱的人流之中,下一刻便彻底消失在靠近山壁的幽暗林木里,去向不明。
不见山的暗流,正随着各方势力的涌入,悄然涌动。客隐居中,吃着墨家提供的素面肉酱卤蛋的惊轲打了个喷嚏,嘀咕道:“谁在惦记我?该不会老赵又在琢磨着给我扣个什么帽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