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哲那场轰轰烈烈的“厕所革命”和“厨房新规”推行下去之后,麟州大营的风貌,在短短一个月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营地里那股混合着血腥、汗臭和绝望的复杂气味,被一种皂角和石灰水的清新味道所取代。
曾经随处可见的“地雷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带有隔断的“公共卫生设施”。
士兵们上完茅厕,甚至会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感觉自己都文明了不少。
最直观的变化,体现在伤兵营。
曾经如同人间炼狱的地方,如今井然有序。
伤员们根据手腕上红、黄、绿三色布条,被分流到不同的区域,并且越来越多红色、黄色布条的伤兵转到了绿色布条区域。
王二麻子和他带领的急救队,已经能熟练地执行苏哲下达的各种指令,清创、换药、包扎,动作麻利,有条不紊。
而这一切的总设计师,苏哲苏大人,此刻正四仰八叉地瘫在他那把“逍遥椅”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根,双眼无神地望着帐篷顶,一副身体被掏空的咸鱼模样。
“唉……”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充满了对人生的怀疑,“每天睁眼就是查房,查完房就是手术,一台接一台,这工作强度,放我们那旮沓,IcU里都得给我预留个床位”
正抱怨着,帐篷帘子一挑,伤愈后负责协助后勤的都头沈瑞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小算盘,脸上挂着财迷招牌式的笑容。
“苏大人,您又在感慨人生呐?”沈瑞自来熟地凑过来,“我刚盘完账,跟您汇报个好消息!自从您搞了那个卫生大改造,这个月,咱们营里闹肚子的弟兄比上个月少了五成!光是省下来的药材钱,就足足有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眼睛里闪烁着金钱的光芒。
苏哲斜眼瞥了他一下,有气无力地说:“省了钱又不会分给我,跟我说有啥用?你看我,为了大宋的军事业绩,人都累瘦了,朝廷也没说给我发个‘最佳劳模奖’,涨点俸禄什么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沈瑞小心翼翼地坐到旁边的小马扎上,开始跟他算账,“苏大人,您这叫无形资产!您想想,一个兵,从招募到训练,能上战场,得花多少钱粮?现在闹肚子的人少了,就等于减少了‘非战斗性减员’,这就是在给朝廷省钱!省大钱!”
沈瑞如今对苏哲嘴里冒出的各种新词学得飞快,活学活用。
“而且啊,”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了,现在伤兵恢复地那么好,死亡率比以往预期低了何止十倍!这笔账,枢密院那帮相公们肯定算得清楚。您的功劳,大着呢!”
苏哲,听到这话,总算来了点精神,从椅子上稍微坐直了些:“真的?这些功劳都记着?”
“千真万确!我专门找军医杨默核对过名册的!”沈瑞说起这个,脸上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正聊得起劲,王二麻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他那个宝贝小本本。
“院长!又有情况!”
苏哲条件反射地就要站起来:“哪儿?重伤员?送手术帐!”
“不是不是,”王二麻子连忙摆手,憨厚地笑道,“是一个弟兄操练的时候,大腿被划了道口子,不深。我已经按您的吩咐,用烈酒清了创,缝了七针。您……您要不要过去验收一下?”
苏哲闻言,又重新瘫了回去,摆了摆手:“你处理就行了,多大点事儿。”王二麻子早有预料,又翻开小本本说道:“院长,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为啥咱们缝合的时候,要一层一层地缝?不能一针从皮直接穿到肉吗?这样是不是能把那群土匪直接钉死在里面?”
“噗——”
旁边的沈瑞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被这清奇的思路给呛得直咳嗽。
苏哲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现代医学理论,在王二麻子的脑子里,又朝着神学和玄学的方向一路狂奔,拉都拉不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二麻子,你记住,咱们的身体,它不是一块肉,它是有层次的。皮肤、脂肪、筋膜、肌肉,每一层都有自己的作用。你得让它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样才能长得又快又好。你要是一针给它们全串起来,它们就懵了,互相不认识,没法好好合作,伤口就容易感染,长成一坨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叫‘解剖复位’,懂了吗?”
王二麻子似懂非懂,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奋笔疾书:“解剖复位,乃是让皮肉筋骨各找其母,不可强行配对,否则会乱伦……”
苏哲瞥了一眼,决定放弃治疗。
他挥挥手:“行了行了,你明白那个意思就行。去吧,让那受伤的弟兄注意忌口,别吃发物。”
打发走求知欲旺盛的王二麻子,苏哲再次瘫倒。
然而,就在苏哲在西北边陲,过着这种又累又充实,偶尔还能逗逗憨直下属的“神医”生活时。
千里之外的汴京城,一座森严的府邸书房内,气氛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当朝右相李墨,正手持一份从西北发回来的密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书房内冰冷的气息,却让侍立在一旁的黑衣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密报上的内容,详细记述了麟州大营最近发生的一切。
从苏哲初到时被军医抵制,到他以三场神乎其技的外科手术镇服全军;
从他建立标准化战地医院,到推行匪夷所思的卫生革命;
再到如今,麟州大营伤兵死亡率锐减,士气高涨。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深深地刺入李墨的心里。
“呵呵……”良久,李墨发出一声冷笑,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张砂纸在摩擦。
他缓缓将密报放到烛火上,看着那张写满“奇迹”的纸张慢慢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韩琦,好一个韩琦,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李墨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凶光,“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真的被他盘活了西北的颓势。”
一个能将必死的士兵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医,其在军中的作用,有时甚至比一员猛将还要大!
他稳固的是军心,是这支军队的根基!
根基若稳,韩琦和那些主战派就永远不会倒。
“现在第二套计划,时机已经成熟,该实施了。”李墨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透着刺骨的杀意。
他抬起眼,看向角落里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黑衣人。
“影子。”
“属下在。”黑衣人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你去一趟西北,”李墨慢条斯理地用指甲刮着茶杯盖,发出刺耳的声响,“本相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苏神医’的传闻了。”
“是。”影子言简意赅。
李墨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在看一张巨大的棋盘。
“本相要送他一份大礼,一场让他无法拒绝的……盛大葬礼。”
李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你即刻动身,通过我们的渠道,去见一个人——西夏的没藏讹旁。告诉他,宋军在麟州新得一‘妖人’,擅使起死回生之术,是宋军最大的软肋所在。同时,宋军新败不久,表面看似安稳,实则外强中干,防备松懈,正是发动一场奇袭,一举击溃其主力,擒杀妖人的天赐良机。”
“属下明白了。”影子的声音依旧没有情绪,“借西夏之刀,在乱军之中,取其性命。”
“不止,”李墨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我要让麟州大营,再现断道坞之败!我要让韩琦所有的心血,都随着那小子的尸体,一同化为灰烬!我要一场大败,一场足以让皇帝彻底对主战派失望的大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阴冷:“你的任务,就是在西夏人发动总攻,最混乱的时候,混进去。无论用什么方法,不计任何代价,务必……取下苏哲的人头!”
“遵命!”
影子领命,身形一闪,便如一滴墨汁融入黑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李墨缓缓坐回太师椅,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那越烧越旺的杀机之火。
“苏哲……你既是韩琦的利器,那本相,就先折了这把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