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身形通透,周身环绕着一个由惨白病气勾勒出,不断旋转的八卦虚影,而这病气不再让陆离感觉到恶心欲呕,反而透着一股中正平和,滋养万物又化解灾厄的感觉。
这病气八卦图中蕴含着,无数救死扶伤积累下的功德之力,纯粹而温暖。
这是眼前这位老者一生悬壶济世,功德圆满的象征。
他真正践行了自己的“道”,可称“尊者”,可叫“真人”。
李五味的虚影也打量着陆离,目光尤其在他那双灰色眼眸上停留片刻,脸上并无惊讶,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面对这样一位值得敬仰的“尊者”,陆离的姿态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份郑重。
“‘尊者’。”陆离低头致意,随即忍不住问道:“您……知道我这双眼睛?”
李五味抚须,虚影微微点头,声音缥缈却清晰:
“洞彻幽冥观鬼神,灰眸清明破虚尘。非人非鬼行天道,代天执狩步红尘。”
两句七言,道尽了陆离灰眼的部分本质——看透鬼神,洞穿虚妄,代天行狩。
陆离心中一动,还想再追问更多关于自身,关于这双眼睛的来历与使命。
李五味却缓缓摇头:“莫问,莫再问。老夫残念一缕,所知亦有限。若妄言,恐扰了你的路途,使其偏斜,这份因果,老夫担待不起。”
见对方态度坚决,陆离只能按下心中的好奇,转而问道:“您是‘医’?”
“不错。”李五味带着一丝自豪:“老夫李五味,祖上承蒙药圣李时珍些许遗泽。
我李家所学,不仅是医人身之疾,自古亦行走于阴阳边缘,尝试化解鬼神之郁结,驱散邪魅侵扰之病气。
望气辨症,以药定魂安神,皆是我辈手段……”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唏嘘,“然,药尚有三分毒,何况涉及鬼神阴阳之事?其中凶险,远超寻常医理。
唯有持身以正,心怀慈悲,更需谨守界限,知其可为,亦知其不可为……”
陆离默默记下,他又知道了一类特殊神异的存在——“医”。
“您现身,是有所托?”陆离直接问道。
一路行来,巧合与因果交织,他早已习惯。
李五味的虚影叹了口气,目光慈祥中带着忧虑:“老夫生前便已算到,我那孙女芍药,命中当有一劫。
故而留此一缕病气残念附着于她,以期在关键时或能警醒。
今日见你,方知劫数将至,老夫恳请小友,在她遇劫之时,力所能及之下,帮扶一把。”
陆离没有犹豫,点头应下:“好。”
他这一路,承过许多善意与帮助,无论是人是鬼,力所能及之处,他从不吝于援手。
李五味脸上露出欣慰与无奈交织的复杂神色:“这孩子……性子倔强,老夫本意是想让她远离此道,做个寻常医者,平安一生便好。
可惜,阴差阳错,她还是走上了这条路,甚至比我当年更险……命运弄人啊。”
他摇了摇头,随即又笑了笑:“还好,老头子平生还算积了些善果,能在此时,等到你这双灰眼之人。”
陆离淡淡道:“她不是短命之相。”
他没有在芍药身上看到死气。
李五味玩味地笑了笑:“是啊,毕竟如今,因果循环,善有善报嘛。”
陆离听出他话中有话,反问:“难道以前,不是善恶有报?”
李五味抚须,笑容变得高深莫测:“不可说,不可说啊。”
他的虚影开始变得更加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阳光之中。
陆离最后问道:“您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李五味洒脱地摆了摆手,身影愈发透明,声音也愈发缥缈:“老夫一生行医,见惯生死,早已看淡。若小友日后有缘见到……
嗯,如今他应是‘执牛耳者’了吧?见到他,替老夫问声好,顺便问他一句;我李五味这一生,可算得上是个‘好人’?”
陆离沉默地听完,郑重回应:“好。”
话音落下,李五味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散。
在最后一刻,陆离恍惚间看到那惨白的病气八卦图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裹挟着一道清澈的灵性,投入了冥冥之中的轮回。
一位功德圆满的尊者、真人,就此往生。
陆离低头,行了一礼,轻声道:“恭送尊者,一路走好。”
就在这时,重症监护室的门被推开,芍药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了许多。
她径直走到陆离对面,恰好是刚才她祖父虚影消失的位置坐下,说道:“蒋高明的情况稳定了,生命体征平稳,他身上的那种晦气也确实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谢谢你。”
“分内之事。”陆离平静回应。
芍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刚才……我为什么能看到祖父?那不是普通的幻觉,对不对?”
陆离看了她一眼,没有隐瞒:“那是依附于你心神的一缕‘病气’,混合了你对祖父的执念与记忆,借我之力短暂显化。”
芍药愣住了,眼眶微微发红,沉默了片刻,才消化了这个信息。
她转而问道:“那……蒋高明丢失运气,是怎么回事?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事?”
“世间有阴便有阳,有善便有恶。”陆离语气依旧平淡:“有人钻研蛊术,夺人鸿运,滋养自身;有人炼制邪器鬼物,害人性命,以求私利,此类之事,自古有之。”
“他们怎么敢?!不怕报应吗?”芍药有些气愤。
“报应?”陆离笑了笑:“谁知道呢?不过,那个擅用蛊虫夺运的,报应已至;那个炼制邪器害人的,报应……也正在路上。”
他指的,前者是已受反噬的古阿秀,后者则是他肯定会遇到的“花道人”。
芍药看着陆离周身那森然的鬼气,心中既感敬畏,又生出一丝好奇与向往,她忍不住问道:“你的这些手段,我能不能学?不是普通的医术,是像你这样……”
陆离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的手段,与你行医济世之路不同。”
他的目光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你之药石,治肉身之疾,活人无数;我之手段,解非常之厄,与鬼神相伴。道路不同,并无高下,但各有其责,各有其险。”
就在这时,蒋高明的妻子和儿子也找了过来,脸上带着期盼和不安。
芍药立刻恢复了医生的专业态度,对他们说:“病人情况稳定了,好好休养,会慢慢恢复的。”
母子二人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连连道谢,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陆离。
陆离对他们点了点头:“他已无碍,日后不会再那般倒霉了。”
想了想,他伸出手,鬼气红线一闪,一根就线香出现在他手中——这是之前傩婆赠予的香,可以驱散晦气。
“这根香,拿回家去,在屋子正中点燃,可助驱散家中残留的晦气,保家宅安宁。”
母子二人在心中大惊世界不科学,但还是如获至宝,双手接过,千恩万谢。
妇女又连忙问道:“大师,这次的酬劳……”
陆离依旧那套说辞:“随缘即可。”
他拿出手机,点下随机数,数字跳动,最终停止。
【999】。
“就999吧。”陆离平静地说。
母子二人又是一愣,觉得这数字实在太少,与救命之恩无法相比,执意要多给。
陆离坚持道:“此乃了结因果之数,多则无益,反受其累。”
于是他们赶紧翻找钱包,凑足了九百九十九元现金,恭敬地递给了陆离。
陆离接过这叠纸币,鬼气红线一闪,便将其收起。
“你们的晦气因果已了,放心把日子过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