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偏殿，青石铺地，穹顶高悬，四壁镶嵌着暗沉金属，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混合着淡淡的檀香与铁锈味，那是法度与刑罚交织的气息。
司徒浩与其三名跟班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无人色，衣衫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他们因恐惧而不断轻微颤抖的身体轮廓。
上方主位，蔡坤端坐如山，玄色执法堂服饰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眼神如万年寒冰，扫过殿下众人，不带一丝情感。
周富贵垂手站在一旁角落，胖脸上血色不足，嘴唇微微发白，一双小眼睛似乎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司徒浩，又迅速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将一个受惊过度、心有余悸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审讯过程没有太多悬念。蔡坤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用那冰冷的语气逐一问询。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三名跟班身上时，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再加上静心茶那令人胆寒的传闻，三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匍匐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将司徒浩如何寻觅腐骨花污染的龙涎草、如何精心设局、承诺事成后莫长老必有重赏等细节，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倒了出来，相互印证，细节清晰，形成了一条坚硬无比的证据链。
司徒浩听着手下人的供述，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变灰，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颓然垂下头颅，哑声道：“…我认罪。” 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蔡坤面无表情，正准备依照门规，以残害同门之罪做出最终宣判，那结果，必然是司徒浩难以承受之重。
就在此时——
“嗡……”
一股磅礴浩瀚的灵压毫无征兆地降临！并非刻意施为，而是金丹修士自然散发的威势，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充斥了整个偏殿。
空气仿佛凝固，光线都为之一暗。除了蔡坤身形只是微微一震，周富贵和那几名跪地的弟子都感到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
下一刻，一位身着简朴青色道袍，面容清癯，长须垂胸的老者，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中。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正是青叶洞洞主，莫长老！
“莫师叔。”蔡坤起身，拱手一礼，动作规范，不卑不亢，但眼神中的凝重之色加深了几分。
莫长老的目光先在司徒浩身上停留一瞬，那眼神复杂，有痛惜，有失望，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他随即看向蔡坤，声音平和，却带着金丹修士的威严，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人心上：“蔡师侄，老夫不请自来，还望见谅。浩儿犯下如此大错，实乃老夫管教无方。不知…可否看在老夫薄面，以及他尚未铸成不可挽回之后果的份上，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洗心革面、戴罪立功的机会？” 话语虽缓，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山般向蔡坤倾轧而去。
蔡坤身形挺直如松，迎着莫长老的目光，语气沉稳，字句清晰地将案情关键再次重申：“莫师叔，门规如山，不容轻徇。蚀灵瘴入药，其心可诛；落霞坡上百同门亲眼目睹，影响极其恶劣。若因未遂而轻纵，恐寒了众弟子的心，亦损我执法堂公正、宗门法度之威严！” 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尤其强调上百同门亲眼目睹，将舆论的压力清晰地摆在台面上。
莫长老眉头微蹙，知道蔡坤这块铁板难以正面踢开，他目光转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周富贵，语气刻意放缓安抚道：“周师侄，此次让你受惊了。浩儿行事鲁莽狠毒，险些害你道途，老夫身为师长，难辞其咎，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说着，竟微微颔首。
周富贵仿佛受宠若惊，连忙深深弯腰，几乎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明显的后怕：“莫…莫长老折煞弟子了！弟子…弟子只是想起那蚀灵瘴诡谲阴毒，若非…若非李师叔仗义执言，弟子此刻怕是已修为尽废，生不如死…这一日闭眼便是那灰黑瘴气，夜不能寐，实在…实在是…” 他话语哽咽，将一个道心受创、惶恐不安的受害者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莫长老见他这般情状，心中稍定，觉得或许能用资源平息此事，便主动开口道：“让你遭受如此无妄之灾，身心受损，实是浩儿之过。这样，让浩儿当众向你三拜九叩，郑重赔罪。此外，老夫愿代他做出赔偿，与你压惊补损，一千下品灵石，外加等价两百灵石的清心丹、养魂液，助你稳固心神，你看可好？”
周富贵脸上露出极其挣扎的神色，他偷偷地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蔡坤，又看向面带期待的莫长老，嘴唇嗫嚅了几下，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委屈和不安：“多…多谢莫长老厚爱…只是…此事已在宗门传得沸沸扬扬，弟子声誉扫地，日后行走，恐遭人指摘，难以自处…只怕这点资源，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弟子…弟子也无法向那些为弟子奔走呼号的朋友们交代啊…”
莫长老脸色微沉，心中暗骂这小胖子奸猾，但为了弟子，只能加码，语气加重了几分：“是老夫考虑不周，让你为难了。那便两千下品灵石！等价五百灵石的固元丹、血珀灵芝！再加老夫早年所用的一面上品防御法器玄龟盾！此盾防御力惊人，足以让你在筑基期内安然无忧，看谁还敢轻易算计于你！此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第二次加码，数额翻倍，并添上了实打实的保命法器，显示出足够的诚意。
周富贵脸上挣扎之色更浓，双手紧张地搓动着，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声音带着哭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长老厚赐…弟子…弟子感激涕零！只是…蔡师兄在此，门规森严，铁面无私…弟子若就此轻轻放过，只怕…只怕外人会以为宗门法度可因财物而轻移，弟子…弟子人微言轻，实在担不起这损害蔡师兄清誉、动摇宗门威严的罪过啊…”
莫长老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却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听懂了，这小子是嫌还不够！而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封死了他讨价还价的空间。
他死死盯着周富贵那张惶恐又为难的胖脸，深吸一口气，胡长老这个弟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最终报价，声音变得肉痛和冰冷：“好！好一个深明大义的周师侄！既然如此…老夫便再退一步！五千下品灵石！等价一千灵石的三瓶凝液丹！ 再加上那面玄龟盾！这些资源，足以让你安心修炼，直指筑基！只望你念在浩儿年少无知，修行不易，更念在宗门和睦，向蔡师侄陈情时，能…能体谅老夫这为师之苦，网开一面！”
这第三次报价，如同断腕！五千下品灵石，三瓶对筑基大有裨益的凝液丹，加上上品防御法器，总价值已然惊人！莫长老这是真正的大出血，只求保住弟子根基。
周富贵知道火候已到，再演下去就过了。他脸上露出极度挣扎、犹豫、反复权衡的神色，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对着莫长老深深一揖，语气带着一种被迫妥协的沉重：“莫长老爱徒之心，感天动地！弟子…弟子若再固执己见，反倒显得不近人情，罔顾长老一片苦心，更不利于宗门安定团结…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不让长老您为难…弟子…弟子愿意接受赔偿，此事…就此了结，绝不再提！”
莫长老看着周富贵那副明明占了天大便宜却摆出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袖袍中的手掌握得骨节发白，但终究是强行忍住，从喉咙里逼出一个字：“…可！”
赔偿协议，在周富贵完美的以退为进表演下，终于达成。
蔡坤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心中对周富贵这翻云覆雨的手段亦是暗自称奇。见双方达成一致，他这才缓缓起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锤定音：“既然苦主周富贵接受赔偿，愿意谅解，念在司徒浩未曾造成实际后果，其师莫长老亦积极弥补，态度诚恳。然——”
他话语一顿，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瘫软的司徒浩，整个偏殿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骤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门规尊严，不容亵渎！司徒浩，身为内门弟子，心术不正，意图残害同门，性质极其恶劣！判：禁锢其修为五年年！罚没其本次交易之非法所得！并按莫长老承诺，赔偿苦主一切损失！另，罚其往宗门禁地黑风洞面壁思过十年！ 未经戒律堂允许，不得踏出半步！其三名从犯，助纣为虐，各领三百执法鞭，罚没五年宗门供奉，发配寒铁矿井服役，十年！ 判决，即刻执行！”
“黑风洞！十年！” “三百执法鞭！寒铁矿井十年！”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司徒浩和那三名跟班的心上。司徒浩猛地抬头，眼中尽是绝望，黑风洞那地方，灵气稀薄，阴风蚀骨，面壁十年，出来也基本废了！那三名跟班更是直接吓晕过去两个。
莫长老听到判决，身体也是微微一晃，闭上双眼，脸上肌肉抽搐，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挥了挥手，身形消失在原地。他知道，这已是在付出堪称惨重的代价后，蔡坤在门规框架内能做出的、最合理也是最严厉的判决了。他保住了弟子的修为和性命，却保不住他的未来。
“带下去！”蔡坤毫无感情地一挥手，如狼似虎的执法弟子上前，将彻底失去魂魄的司徒浩和昏死的跟班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偏殿内，只剩下蔡坤、周富贵，以及弥漫的冰冷气息。
蔡坤看着周富贵，淡淡道：“黑风洞十年，他出来也废了。你倒是好算计。”
周富贵立刻换上一副憨厚又后怕的表情：“蔡师兄明鉴！小弟只是被吓破了胆，想要点赔偿压压惊……一切都是按宗门规矩来的，可不敢有什么算计。” 。
一名执法弟子将装有二十瓶凝元丹的储物袋交还给周富贵。
周富贵接过，神识一扫，随即脸上堆起感激笑容，动作自然地从袋中取出两个玉瓶，不由分说地塞回那弟子手中，同时压低声音，语气热络又带着敬意：“有劳蔡师兄和诸位师兄为此事劳心劳力，奔波主持公道！这点小小的润喉费，是师弟我的一点心意，乃是之前机缘巧合所得的两瓶黄龙丹，品质尚可，正好适合蔡师兄与诸位师兄平日修炼所用，万望笑纳，切勿推辞！”
那执法弟子入手便觉玉瓶温润，药力隐隐透瓶而出，心中一惊，黄龙丹！还是彩云峰出品的上等货色！ 如今坊市上一颗价格已逼近三十下品灵石，这两瓶价值近六百灵石！这手笔…他下意识地看向蔡坤。
蔡坤目光扫过那两瓶黄龙丹，冰冷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细微的波动。他身为执法堂骨干，地位不低，但修炼资源同样捉襟见肘。
每月固定份例加上各种补贴，到手也不过七八百下品灵石，还需维持自身修炼和温养法器，这两瓶正是他当前境界急需的黄龙丹，无异于雪中送炭。便微微地对着那名弟子点了点头。
那弟子会意，将玉瓶收起，对着周富贵的态度明显更加客气了几分：“周师弟太客气了，分内之事。”
蔡坤不再多言，转身，玄色衣袍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带着执法堂弟子径直离去，偏殿内彻底恢复了冰冷与空旷。
周富贵独自站在原地，脸上那副惶恐与委屈瞬间收敛。他掂量着手中失而复得的二十瓶凝元丹，小眼睛里光芒闪烁，低声自语：“黑风洞十年…司徒浩算是废了。莫老鬼这次怕是要心疼得滴血…不过，这赔偿，还得看他肯不肯痛快拿出来…”
他并没有在执法堂久留，整理了一下衣袍，也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龙首峰那处日渐热闹的小院时，侯山、包大通、金魁三人早已焦急等候，王铁塔则像座铁塔般守在院门口，见到周富贵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
“富贵，咋样？那姓司徒的……”王铁塔瓮声瓮气地问。
周富贵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当然是装的：“进去了，黑风洞，十年。”
“太好了！”侯山三人顿时喜形于色。
周富贵招呼几人进屋，刚坐下没多久，院外便传来动静。
一名面色冷漠，身着青叶洞商铺执事服饰的弟子走了进来，修为在炼气八层左右，眼神带着几分不甘与倨傲，显然是莫长老派来的。
“周师弟，”那弟子语气平淡，将一个看似普通却烙印着细微禁制的储物袋放在桌上，“奉莫长老之命，将此物交付于你，清点一下吧。” 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也挑不出错。
周富贵脸上立刻堆起那招牌式的笑容，连忙起身：“有劳师兄亲自跑一趟，莫长老真是诚信之人！” 他接过储物袋，神识探入，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五千下品灵石，旁边是三个贴着凝液丹标签的白玉瓶，以及一面巴掌大小隐隐有龟甲纹路浮现的玄龟盾。
“数目正好，品质无误！”周富贵确认后，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还请师兄回去转告莫长老，弟子感激不尽，此事已了，绝无后续。”
那青叶洞弟子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
待人走后，周富贵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变得得意而张扬。他拿起那个沉甸甸的储物袋，在手里抛了抛，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重量，小眼睛里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分在执法堂时的惶恐。
“后怕？”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扬眉吐气的畅快，“嘿嘿，胖爷我这次可是怕得心花怒放啊！”
他转向眼巴巴望着的侯山、包大通、金魁三人，哈哈一笑，极为爽快地从中点出一千二百下品灵石，分成三份，每份四百，推到他们面前：“这次辛苦三位师弟了！虽然咱们布的局没全用上，但结果是好的！这是咱们应得的！拿着！”
四百下品灵石！对于炼气期弟子而言，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三人眼睛都直了，呼吸急促，激动得脸色通红，接过灵石的手都有些颤抖，连连对着周富贵躬身道谢：“多谢周师兄！”“师兄豪气！”“以后但有差遣，绝无二话！”
唯独王铁塔，周富贵什么也没给。王铁塔自己也浑不在意，乐呵呵地看着兄弟们分钱，还帮着把院门关好，仿佛这事与他无关一般。
等侯山三人千恩万谢、心满意足地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下周富贵和王铁塔。
周富贵看着王铁塔那憨厚耿直的笑容，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坚硬如铁的臂膀，语气认真起来：“老王，别看了，没你的份。”
王铁塔一愣，随即憨憨一笑，挠了挠头：“富贵你说啥呢？俺要啥钱？看见你没事，还把那个坏种弄进去了，俺就高兴！比给俺啥都强！”
周富贵心中微暖，眼神更加真诚：“正因为你是自己人！跟我和老鹿一样，是咱自家人！自家兄弟办事，谈钱？那不见外了吗！等鹿爷出关，咱们再一起论功行赏，那才是正经！现在给侯山他们的，那是打发外人的，是规矩。能跟咱们自己兄弟一样吗？”
王铁塔似懂非懂，但自己人、自家兄弟这几个字，让他心里热烘烘的，重重点头：“俺明白！富贵，鹿兄弟，还有俺，咱们是一起的！俺不要那些，有你们这样的兄弟，比啥灵石都管用！而且俺是炼体的，丹药灵石啥的，效果没那么大。”
“放你的臭屁！”周富贵眼睛一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手指差点戳到王铁塔鼻子上，“炼体怎么了？炼体就不需要资源了？你看看金刚峰那些筑基期的体修师兄，哪个不是靠着海量的妖兽精血、地脉煞气、金刚锻骨丹堆上去的？光靠傻练，你能练得过他们？老王我告诉你，你别跟胖爷我玩这套虚的！你的那份，胖爷我给你记着呢，不但记着，还得给你找最适合你炼体用的最好的淬体灵液，最凶的妖兽心头血！等老鹿出来，他肯定也得想着你这老兄弟！你别想那么多，就给我好好跟着一起干！有老鹿那神鬼莫测的炼丹手艺，有胖爷我这颗七窍玲珑心，再加上你这身金刚不坏的力气和铁打的义气，咱们兄弟联手，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到时候，别说筑基，就是金丹大道，也未尝不能想一想！”
王铁塔被周富贵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看着周富贵那认真的胖脸，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他重重地“嗯”了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握拳，骨节发出嘎巴声响，心中充满与兄弟并肩闯荡的豪情。
夜色渐深，小院恢复了宁静。周富贵盘点着此次巨大的收获，脸上露出了老农丰收般满足的笑容。虽然过程有些出乎意料，但结果，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