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黄枫谷西壁小院。
院外的平台视野开阔，此刻，下方原本该是夜色沉沉的谷地，如今却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绵延铺开的正是日益繁华的富贵坊。万千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坊市的轮廓，人声与灵械的嗡鸣即便隔得老远，也隐隐传来，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鹿彦祖和周富贵坐在平台石台旁的椅子上，这些椅子是鹿彦祖按自己想法捣鼓的，加了厚厚的软垫，坐着格外舒适。两人都望着下方那片璀璨，一时无言。
鹿彦祖目光瞟向石台上的茶具，又瞟了一眼瘫在椅子上享受夜风的周富贵，故意用力“咳咳”了两声。
周富贵恍若未闻，依旧靠着柔软的椅背，胖大的身躯陷在里面，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甚至还惬意地晃了晃脚。
鹿彦祖眼角抽了抽，不再暗示，手腕一翻，一个储物袋出现在他手中，故意在周富贵眼前晃了晃，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如同某种开关，周富贵那双小眼睛瞬间睁开，精光一闪，刚才那副懒散样子一扫而空，动作敏捷得与他肥胖的身躯毫不相符。
他“腾”地坐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一把抓过茶壶，手法熟练地温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嘴里嘿嘿笑道：“哎呀！您看我这记性，光顾着看风景了！新到的云雾尖，灵气足，口感润，专程给您泡的，您品品，品品！”
说着，他将一杯热气腾腾，茶香四溢的灵茶恭敬地推到鹿彦祖面前。
鹿彦祖这才慢悠悠地把储物袋放在石台上，发出“啪”一声轻响，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啜饮一口。茶汤入喉，甘醇的滋味和温润的灵气散开，确实舒坦了不少。
他放下茶杯，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储物袋：“三个月，除去我打坐恢复的时间，你塞进来的那些材料，能炼的都在这儿了。你自己回头慢慢数去。”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三个月的丹火气都吐出来，斩钉截铁地说道：“胖子，接下来半年……不，一年！都别再跟我提炼丹的事！我特么现在闻到丹炉味儿都想吐！”
周富贵此刻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储物袋里，他一把抓过袋子，神识迫不及待地探入，脸上瞬间绽放出极度满足和兴奋的笑容，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哎呦！我的亲哥！您真是神了！这成色！这数量！”他抱着储物袋，嘴里不住地赞叹，“您放心！绝对不打扰您清修！您就好生歇着，养好精神头！坊市的事儿有我呢！”他嘴上说得漂亮，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一年不炼？没关系！至于一年后嘛……嘿嘿，办法总比困难多，到时候再想办法忽悠…...
厨房里，传来阿月和狐媚子轻声交谈以及锅碗瓢盆的动静，诱人的食物香气开始隐隐飘散出来，与平台上的茶香、远处的灯火人间气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安宁又踏实的意味。
至少，眼下是清净了。至于能清净多久……他看着旁边抱着储物袋傻乐的胖子，心里实在没什么底气。
鹿彦祖饮了口茶，忽然问道：“胖子，你这修为，打算什么时候提一提？老这么在炼气期打转可不行，筑基的大门可一直朝你敞开着呢。”
周富贵正美滋滋地盘算着那批丹药能带来多少利润，闻言，小心翼翼地将储物袋收进怀里，这才反问道：“那你呢？打算啥时候闭关？我看你的气息，第三转的功法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鹿彦祖再次将目光转向厨房方向，语气平和道：“这次，我打算和晚晚同时闭关。她金丹初期的境界早已稳固，我也需潜心修炼第三转。不过，总得先看看你们这边，总不能咱们哥几个全都扎堆闭关去了，这黄枫谷和富贵坊撂了挑子没人管。”
周富贵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宽慰道：“放心！我这炼气八层已是圆满，瓶颈松动，随时可以尝试突破。李师姐那边更不用说，正是勇猛精进之时。等你和晚晚姐出关，说不定李师姐都该冲击筑基后期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羡慕继续说道：“至于金魁那三个家伙，他们运气是真不错！各自都提携了几个得力的副手，再带上一段时间，差不多也能从繁琐事务里解放出来了。到时候，他们也能安心修炼，提升修为。”
鹿彦祖点点头：“哥几个这两年确实辛苦，坊市能这么快站稳脚跟，多亏了他们四处奔波。”
周富贵一副你太小看我们的表情：“辛苦？跟海量涌来的修炼资源比起来，这两年多的辛苦算个屁啊！现在底子打好了，也该轮到咱进步了，不然光守着金山，自己修为上不去，那才叫亏大了！”
鹿彦祖不由得好奇：“说起来，你们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处理那么多杂务，这修为进境怎么反倒比一些苦修的弟子还快？怎么做到的？”
周富贵闻言，小眼睛一翻，语气夸张地叫道：“快？快个屁！跟你这变态比，我们这速度也叫快？你是不是对快有什么误解？我们特么是拿资源硬堆上去的好吗！各种精进修为的丹药当糖豆吃，辅助修炼的天材地宝可劲儿造，泡澡都用稀释的灵液！这要是还慢悠悠的，对得起我们投入的那些灵石吗？我说你是人吗？滚滚滚，别拿我们跟你比！”
鹿彦祖被他这一顿连珠炮似的吐槽弄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失笑道：“怪我，忘了这茬。”
是啊，如今的富贵坊日进斗金，富得流油，周富贵他们作为核心创始人和管理者，能动用的资源何等庞大？修炼速度想慢下来都难。这是好事，说明大家的日子确实越过越好了。
周富贵又想起一事，说道：“对了，还有阿月那丫头的同门师兄，也挺不错。”
鹿彦祖有些意外，打断道：“阿月的师兄？他也留下了？”
“是啊！”周富贵胖脸上露出赞赏之色，“他们那小宗门不是散了嘛，我看这小子对拍卖行当挺有点想法，人也机灵，就让他试着弄弄。没想到，这哥们还真有点东西！”
他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原本只是小打小闹试水，结果名声很快就打出去了，现在越来越多修士愿意把好东西拿到我们这来拍卖，拍品的质量和珍稀程度也水涨船高，连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宝贝都开始出现了！”
鹿彦祖听得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哦？这拍卖会现在搞得这么红火？多说说，哥们爱听。”
周富贵嘿嘿一笑，压低了些声音说道：“按那小子的想法，他说以往的拍卖会都是些老头子主持，沉闷死板有什么意思？干脆，把现场服务的侍者全换成了精心挑选的漂亮女修！拍卖师更是要求声音甜美动人，相貌也得周正端庄的年轻女修来担任。至于幕后那些鉴定、估价、安保之类的专业活儿，则交给专业的人去干。”
“规矩也定得巧妙，”周富贵继续道，“咱们只收取每次拍卖成功后的抽成，参与拍卖本身不收任何费用。而且，为了照顾一些不想暴露身份的客人，还特意从彩云峰那边的商铺订购了特制的面具和统一款式的罩袍。那面具只要戴上，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一个模子，分辨不出谁是谁。当然了，身形这东西是改不了的。”
鹿彦祖听得眼睛发亮，对阿月素未谋面的死心更加好奇了：“啧啧，这小子也是个商业奇才啊！脑子活络！那特制面具你身上带了没？拿来我瞧瞧。还有，那个兄弟现在什么修为了？”
周富贵两手一摊：“面具样品在坊市管理处呢，我没随身带。那玩意儿做工挺精巧，还附带一点点扰乱低阶探查术法的效果。至于朴德欢那小子嘛，修为倒是不高，刚突破炼气八层不久，但他这脑子......”
鹿彦祖“噗”地一声将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富贵：“胖子你等会儿！阿月的师兄叫啥名？！”
周富贵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重复道：“朴德欢啊！怎么，你认识？”他挠了挠胖胖的后脑勺，一脸困惑，“这名字是有点……呃，特别，但人确实挺有本事的。”
鹿彦祖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嫖得欢这三个字……这画风转变也太突兀了！
周富贵看他这副模样，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老鹿，你到底咋了？这名字有啥问题吗？我觉得还行啊，听着就挺喜庆的，跟我们富贵坊的调性也挺搭。”
鹿彦祖好不容易压下笑意，摆了摆手，语气还带着点古怪：“没什么问题……就是，嗯，出乎意料，印象深刻！非常接地气！”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他还出了什么新鲜的点子没？”
周富贵看鹿彦祖对朴德欢这么感兴趣，又想起一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说起点子，这朴德欢脑子是活，但也有些想法……太跳脱。前两天他还给我提了个新点子，被我当场就给驳回了。”
鹿彦祖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也压低声音问：“哦？连你都觉得不靠谱？”
周富贵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不是已经把拍卖会的侍者和拍卖师都换成漂亮女修了嘛，这已经够吸引眼球的了。可他觉得还不够，说什么视觉冲击不足，服装上也得下功夫，要让人过目不忘！”
说着，飞快瞄了一眼厨房方向，确认里面炊烟袅袅，阿月和狐媚子暂时没有出来的迹象，这才鬼鬼祟祟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本薄薄的画册，塞到鹿彦祖手里，声音压得更低了：“喏，这就是他自个儿捣鼓出来的几套设计图，差点没让我当场把他打出去！你……你偷偷看，别声张，看完就懂我为啥驳回了。那啥……颇为……伤风败俗！”
鹿彦祖接过画册，入手感觉就是普通纸张，心里不以为然地想：“切，哥们儿什么世面没见过？还能被几套衣服设计图吓到？这胖子就是太大惊小怪。”
他随手翻开了画册的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鹿彦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老脸一黑之下“啪”地一声猛地将画册合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做贼心虚般猛地抬头看向厨房，心脏怦怦直跳，心里暗骂：“尼玛！这朴德欢……果然是人如其名，嫖得欢啊！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那画册第一页上，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拍卖会礼服，而是一套极其省布料、设计大胆到近乎挑衅修仙界道德底线的服饰。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几根战略性地放置的丝带和薄纱，关键部位若隐若现，充满了诱惑和暗示。这要是真让拍卖会的女修穿上，别说神鹤宗数千年的脸面，怕是整个黄枫谷都要被扣上藏污纳垢、风气败坏的帽子，第二天就得被戒律院的长老带人给平了！
鹿彦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把画册像烫手山芋一样塞回周富贵怀里，压低声音骂道：“赶紧收起来！这玩意儿是能随便看的吗？！这朴德欢……他脑子里除了这些，就没点正经东西了？！”
周富贵赶紧把画册揣回储物袋，胖脸上也是心有余悸：“谁说不是呢！我也吓一跳啊！跟他说了，咱们富贵坊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是品质、是格调！这种歪门邪道，吸引来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长远不了！还得坏名声！”
他顿了顿，又有点无奈地补充道：“不过抛开这不着调的设计，他搞拍卖会确实有一套，现在每个月给坊市带来的流水和抽成，都快赶上丹药铺的三成了……所以我也就驳了他这荒唐点子，没多追究。”
鹿彦祖揉了揉眉心，感觉有点头疼。这朴德欢，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才。能力是有的，就是这思路……太特么清奇了！他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阿月提起她这位师兄时，表情有时会有点微妙了。
“罢了罢了，”鹿彦祖摆摆手，“能用其长，制其短就行。这种惊艳的设计，以后让他烂在肚子里，千万别再拿出来了。”
“那是自然！”周富贵连连点头，“我可还想着把富贵坊长久经营下去呢，这种自毁长城的事儿，绝对不能干！还有啊...”
鹿彦祖一听还有后续，头皮都有些发麻，赶紧追问：“还有？这小子又琢磨出什么幺蛾子了？”
周富贵砸吧砸吧嘴，脸上表情更加复杂，压低声音道：“这不是通天阁那边，对灵机的留影存形功能不是有点进展了嘛，虽然还不稳定。朴德欢那小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这个消息，就跑来跟我建议，说既然能留影了，光拍些风景、法器多没意思……”
鹿彦祖听到刚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总算是个正常点的点子，这孙子还挺有前瞻性。他甚至还顺着问了一句：“拍的内容总该没事了吧？讲讲修仙故事、英雄传奇什么的，也能教化弟子，吸引客流。”
谁知周富贵胖脸皱成一团，像是吞了只苍蝇，支支吾吾道：“放…放屁！那王八蛋说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经故事！他跟我说，等留影功能完善了，他想带人去凡俗那红尘之地，花重金请那些最有名的清倌人，或者让些未完全化形、还带着点本体特征的女妖修拍一系列……那个……阴阳和合、颠鸾倒凤的……爱情动作皮影戏！”
“我操！！！”
鹿彦祖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揪住周富贵的衣领，另一只手死捂住了周富贵的嘴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他妈再说一遍？！他要去凡间找妓子拍什么？！这混账东西是想把我们全都害死吗？！啊？！”
“唔…唔唔……”周富贵被捂得胖脸通红，拼命眨着小眼睛表示无辜。
鹿彦祖心惊肉跳地松开手，还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尤其是厨房方向，确认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喘着粗气，指着周富贵的鼻子，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这朴德欢就是个王八蛋，他妈的就不是个正常人！我擦了，胖子，你千万可得把这孙子看紧咯！”
周富贵揉着被捂痛的嘴巴，委屈道：“我…我这不是当场就把他骂回去了嘛！我也知道这玩意儿碰不得啊！别说未化形的妖修，就是找正常凡人女子来干这个，传出去咱们富贵坊成什么了？跟凡间那些下九流的暗窑子有啥区别？咱们是正经生意人！”
“你还知道是正经生意人！”鹿彦祖余怒未消，“这种歪门邪道，想都不能想！妈的，以后朴德欢再给你出这种捅破天的主意，直接让他滚蛋！大不了拍卖会换个管事的！富贵坊缺了谁都能转，但不能把自个儿转到邪路上去！”
他是真被吓到了，这已经不是伤风败俗的问题了，这简直是在挑衅人、妖两族的伦理底线！一旦泄露半点风声，富贵坊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别说生意做不下去，他们几个主事人能不能活着离开黄枫谷都是问题！
周富贵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胖脸上冷汗都下来了，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种红线，打死我也不敢碰！朴德欢那边我会再严厉警告他，要是再敢动这种心思，不用你说，我亲自把他捆了扔出黄枫谷！”
这小子，能力是强，但这惹祸的潜力，恐怕比他赚钱的能力还要大！以后得多盯着点才行。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比炼了三个月丹还要心累。
鹿彦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找个由头，把阿月这个艺术家师兄送到洛神宗去算了。
厨房里，阿月探出头来，甜甜地喊道：“鹿师兄，周老板，饭菜好了，准备吃饭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对未来的深深忧虑。这顿饭，怕是吃得不会太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