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气氛因为那条简短的加密信息而瞬间紧绷起来。胡老倔的异常举动,印证了陆野的判断——他们的林场之行,确实惊动了某些深藏在暗处的东西。
“通知跟踪小组,保持距离,绝对优先确保自身安全和隐蔽,宁可跟丢,也不能暴露!”陆野迅速下达指令,“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见了谁!”
命令被立刻传达下去。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无线电波,感受到大兴安岭深处那黑暗林海中正在上演的无声追逐。
暂时将胡老倔这边的情况放在一边,专案组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个铁皮盒子上。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从这些尘封的纸页中挖掘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陆野将盒子里的所有物品都取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摆放在铺着白色证物布的长桌上。几本厚厚的工作笔记,一捆用麻绳系好的信件,还有几张夹在笔记本里的老照片。
“晓萌,陈凯,”陆野看向团队里的技术骨干,“这些工作笔记交给你俩,用最快的时间进行扫描和关键字检索,重点寻找与‘1970年’、‘边境’、‘任务’、‘事故’、‘伤亡’、‘保密’等相关的记录。注意笔记中可能存在的暗语、代号或者刻意涂改的地方。”
“明白!”赵晓萌和陈凯立刻行动起来,搬来高分辨率的扫描仪和便携式电脑,开始紧张的工作。笔记本的纸张脆弱,需要极其小心。
陆野、周婷和老陈则继续重点分析那些信件。除了之前看到的赵文芸的来信和冯劲松未寄出的回信,还有几封来自其他兵团战友的信件,时间跨度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
通过这些信件碎片,冯劲松的人生轨迹和内心挣扎被一点点拼凑出来,一个悲剧性的轮廓愈发清晰。
冯劲松,曾经是兵团里年轻有为的指导员,前途光明。与女知青赵文芸相恋,并有了孩子“小军”。然而,一切在1970年冬天的那次边境运输任务后彻底改变。
信件中对此事的描述始终讳莫如深,如同隔着厚厚的浓雾。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些令人不安的信息:
一位战友在信中提到:“……劲松,我知道你心里苦,那次‘断箭’行动,谁也没想到会……唉,都过去了,上面既然定了性,就别再钻牛角尖了……”
“断箭行动?”老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代号,“这听起来不像是一次普通的物资运输。”
周婷指着另一封信的一段:“你们看这里,冯劲松在给另一位战友的信里写道:‘……我一生最后悔的,不是别的,就是在那个岔路口,听了错误的判断,选择了那条通往地狱的路……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这份罪,我会带到棺材里去……’ 错误的判断?通往地狱的路?这暗示那次任务中可能出现了重大的指挥失误或者决策错误,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陆野拿起一张夹在笔记本里的黑白合影照片。照片上,十几个穿着军便服的年轻人站在一片白雪皑皑的空地上,身后是几辆覆盖着帆布的卡车。每个人都意气风发,脸上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和昂扬。
陆野用放大镜仔细辨认,依稀能找出年轻时的冯劲松,站在中间靠左的位置,眉眼俊朗。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面容坚毅的战士,两人肩膀靠得很近,关系似乎不错。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27团直属队赴边境任务前留念,1970.11.28”。
赴边境任务前!这张照片很可能就是在那个导致一切改变的“断箭行动”前夕拍摄的!
“把这张照片扫描,放大,清晰化处理!”陆野立刻吩咐赵晓萌,“重点识别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与我们现在掌握的受害者名单、以及原27团直属队已知人员名单进行交叉比对!”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张照片上的人,除了冯劲松,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卷入了当前的连环命案,或者……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与此同时,对信件的解读还在继续。冯劲松在后续的信件中,精神状态明显越来越差,充满了自我谴责和厌世情绪。他多次提到自己“不配拥有家庭”、“是个带来厄运的人”,坚决地让赵文芸带着孩子离开,甚至说出“就当我已经死了”这样的话。
而赵文芸早期的信件从不理解和哀求,到后来也变成了绝望的控诉:“……冯劲松!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妻儿都不要了!孩子天天问爸爸在哪里,你让我怎么回答?!你说你犯了错,到底是什么错比骨肉分离还重要?!……”
可以想象,当年的赵文芸是如何在痛苦和困惑中,独自抚养着孩子。而那个叫“小军”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父亲,母亲又沉浸在怨恨和悲伤里,他的内心世界会是怎样的?
“动机的种子,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周婷沉声说道,“一个在单亲家庭、缺乏父爱、并且可能从小就被母亲灌输了对父亲及其相关人事的怨恨情绪中长大的孩子,他的心理极易扭曲。
如果后来他知道了,或者自以为了解了当年事件的‘真相’,并将母亲和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那次任务的相关责任人,那么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进行复仇。”
“而且是一种带有强烈仪式感的复仇。”陆野补充道,“他用红布蒙住受害者的眼睛,或许象征着他认为这些人在当年‘瞎了眼’,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或者视而不见;放置老式军徽,则是将清算明确地指向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和集体。这是一种宣判,宣告他们要为过去的‘罪行’付出代价。”
至此,凶手的心理画像似乎清晰了起来:年龄应在50岁左右,是赵文芸和冯劲松的儿子“赵志军”(或者他可能使用了其他名字),拥有强烈的复仇动机,心理偏执,对那个年代的历史和符号有深入的了解,并且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
但是,户籍系统里,赵志军明明显示在1988年就已因车祸死亡。
“这个‘死亡’,太蹊跷了。”老陈摸着下巴,“十八岁,刚成年就死了?会不会是……假的?为了掩盖身份?”
就在这时,陈凯那边对工作笔记的初步检索有了发现。
“陆局!有发现!”陈凯的声音带着兴奋,“在冯劲松1978年的一本工作笔记末尾,有几页看似是随手记录的林业数据,但经过光谱扫描和笔画压力分析,发现下面覆盖着另一层字迹!是密写!”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经过技术处理,那几页纸下方隐藏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那不再是工作记录,而更像是一篇篇断续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日记:
“……又一个不眠之夜。‘断箭’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小张(指张爱国?)他们如今过得心安理得吗?那些冰冷的数字,能掩盖血的事实吗?……我常常梦见那条冰河,梦见老连长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个孩子……我对不起文芸,更对不起那个我没能救回来的孩子……我不是主谋,但我也是帮凶……沉默,就是最大的恶……”
字迹到这里变得极其狂乱,后面更是断断续续,充斥着“罪孽”、“惩罚”、“解脱”等字眼。
“冰河?老连长?没救回来的孩子?”周婷捕捉到这些关键词,“那次‘断箭行动’,不仅可能造成了战友伤亡,似乎还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孩子?冯劲松认为自己负有责任,并且对当年一起参与任务、后来却似乎置身事外的张爱国等人心存怨念?”
这条线索极其重要!它暗示当年的事件可能比想象的更复杂,牵扯到更多无辜者,而冯劲松的负罪感也来源于多个方面。
“立刻核查,当年27团驻地附近,或者任务路线区域内,在1970年底左右,是否有非兵团人员的儿童失踪或死亡记录!”陆野立刻下达新的指令。这条线索如果属实,那么凶手的复仇动机可能就不仅仅是针对导致他家庭破碎的当事人,还可能包含了为那个“没救回来的孩子”讨回公道的成分。
会议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王闯快步过去接起,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放下电话,看向陆野:“陆局,跟踪胡老倔的小组汇报……目标跟丢了!”
“什么?”老陈差点跳起来。
王闯解释道:“胡老倔对林子的熟悉程度远超我们想象,他利用一段复杂崎岖、布满倒木和岩石的河谷地带摆脱了跟踪。小组担心强行跟进会暴露,只能选择放弃。最后失去他踪迹的方向,大致是往……往毗邻的蒙兀尔自治旗方向去了。”
蒙兀尔自治旗?那已经不是龙州,甚至不是黑河省的地界了。
胡老倔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夜色,穿越复杂地形,前往省外,他要做什么?去报信?去见某个人?
案件的暗流,因为胡老倔的消失,而变得更加汹涌和难以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