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侯张延龄被圈禁高墙,其党羽或被革职拿问,或被清查严办,这道雷霆般的圣旨如同凛冽的北风,瞬间涤荡了京师上空积郁已久的阴霾,也让无数观望者彻底看清了风向。忠毅侯田娃(陈远)的名字,伴随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博弈的最终胜利,被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陈远,却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冷静与低调。寿宁侯倒台的次日,他依例上朝向皇帝谢恩,言辞恳切,态度恭谨,绝口不提自身委屈,只言“陛下圣明烛照,肃清奸佞,实乃国家之福,臣唯竭股肱之力,以报天恩”。这番得体之言,更令皇帝和不少中立大臣暗自点头。
下朝之后,他依旧闭门谢客,只与蒋瓛、毛骧等核心人员保持联络,处理来自宣大的紧急公务。对于那些如雪片般飞来的拜帖和邀约,他一概婉拒,只让管家对外称“侯爷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
“侯爷,如今大势已定,为何还如此谨慎?”毛骧有些不解。在他看来,此刻正是趁势巩固权力、扩大影响力的最佳时机。
陈远端坐在书房内,手中把玩着一方温润的田黄石镇纸,目光深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寿宁侯虽倒,但其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岂会甘心?陛下此次虽以雷霆手段处置,意在震慑,却也未必希望看到朝局彻底失衡,出现一家独大之势。我等若此时得意忘形,四处招摇,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引来新的猜忌与攻击。”
他放下镇纸,看向毛骧:“况且,我辈立身之本,在于边功,在于实绩。京中虚名,不过浮云。宣府新市初成,大同整饬方兴未艾,北疆百废待兴,此方是我等真正该用心用力之处。”
毛骧恍然,心悦诚服:“侯爷深谋远虑,属下不及。”
“传令下去,”陈远吩咐道,“宣大总督府及各分署,一切照常,全力推进新政。尤其注意安抚地方,此前与寿宁侯案有牵连、但情节轻微者,若愿改过自新,配合新政,可酌情给予出路,不必赶尽杀绝。我们要的是边关安定,新政畅行,而非人人自危,官场动荡。”
“是!”
陈远的低调与务实,果然收到了奇效。皇帝在冷静下来后,对这位不居功、不跋扈、始终以国事为重的年轻侯爷,愈发欣赏和信任。数日后,一道新的恩赏旨意下达忠毅侯府,除了例行赏赐金银绸缎外,更特旨褒奖其“公忠体国,堪为臣范”,并准其所奏,将宣府新市税收留成比例提高至六成,用于当地军备民生!
这道旨意,无疑是对陈远新政的最大肯定,也是赋予了他更大的自主权。消息传出,宣大地区官员士气大振,那些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地方势力,也彻底看清了朝廷(或者说皇帝)的决心,开始真正投入到新政的推行之中。
与此同时,对寿宁侯案的后续处理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牵连者虽众,但皇帝掌握着分寸,只惩首恶,胁从者多以罢官、罚俸了事,并未大规模兴起狱案,避免了朝局的过度震荡。太后那边,起初确有不悦,但皇帝亲自前往仁寿宫解释安抚,陈述利害,加之寿宁侯罪行实在骇人听闻,太后最终也只能默许。
一场足以掀翻半壁朝堂的巨大风波,就这样在皇帝的精准掌控和陈远的冷静应对下,逐渐平息下来。表面上看,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但明眼人都知道,经此一役,朝堂的格局已然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勋贵集团的气焰受到沉重打击,皇权得到进一步巩固,而代表着实干与进取的“北疆系”力量,则在忠毅侯的带领下,悄然崛起。
半月之后,陈远觉得时机已至,终于开始有限度地接见一些重要的官员,主要是兵部、户部负责北疆事务的堂官,以及几位在寿宁侯案中保持中立、且素有清名的御史和翰林。他与之交谈,话题始终围绕着北疆防务、榷场管理、屯田水利等实务,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令人如沐春风。
他的这种做派,很快赢得了不少务实派官员的好感。人们开始意识到,这位年轻的侯爷,并非只知争权夺利的酷吏,而是真正想做实事、能做事的大臣。
这一日,陈远正在府中与几位新任的宣大督理分署官员商议明年春防及新市扩展计划,一名亲兵送来了一封来自大同的密信。
信是留守大同的将领发来的,除了汇报日常军政外,还提及了一个细节:之前因张诚案被牵连、但罪责较轻、已被革职的一名原左卫千户,近日竟主动找到督理分署,呈交了一份他私下记录的、关于之前军中一些陋规和利益输送的详细笔记,并表示愿意戴罪立功,协助官府理清旧弊。
陈远看着这封信,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当新的秩序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吸引力时,旧时代的遗老遗少,自然会做出他们的选择。
他提笔回信,只写了八个字:“浪子回头,善莫大焉。准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放下笔,他走到窗前。庭院中的积雪已然融化大半,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几株早发的迎春已然冒出了嫩黄的芽苞。
严冬终将过去,新春已然在望。
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目光越过侯府的高墙,投向那广袤的北疆,投向那未知却又充满希望的未来。
寿宁侯案的尘埃已然落定,但属于他陈远(田娃)的时代,属于这大明北疆的新篇章,才刚刚开始挥毫泼墨。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他心怀信念,手握权柄,脚踏实地,必将在这历史的画卷上,留下最坚定、最辉煌的笔迹!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