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出了京师,并未沿官道径直东去,而是先折向北,再次经过居庸关。关山依旧,风雪已息,唯有被马蹄和车轮反复碾压的路面,还残留着月前那场厮杀的冰冷印记。陈远(如今该称田公爷了)命车队在关外那处“迎客来”客栈旧址稍作停留。
昔日客栈已在一片焦黑中化为废墟,残垣断壁被新雪半掩,唯有几根烧焦的梁木倔强地指向天空,诉说着当时的惨烈。护卫们分散警戒,神色肃穆。田公爷独自站在废墟前,默然良久。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他玄色的大氅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能发生过搏斗的角落。那夜的刀光剑影,匪徒的悍勇,护卫的拼死,以及最终擒获赵奎、拿到那枚决定性的铜符……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回放。这里,是他此次京师生死博弈的起点,也是他命运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公爷,此处风大……”毛骧上前低声提醒。
田公爷摆了摆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片土地上的肃杀与决绝都吸入肺中,化为前行的力量。他转身,不再回头。
“走吧。”
车队再次启程,这次 truly 转向东方。
一路行去,景致与西北迥异。虽仍是寒冬,但地势渐趋平缓,河流冰封如练,远山轮廓也变得柔和。途经州县,地方官员的迎接愈发殷勤,甚至带着几分惶恐。总督蓟辽保定,位高权重,更兼赐尚方宝剑,准其便宜行事,这等威势,足以让任何地方官胆战心惊。
田公爷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低调与务实,很少接受盛大宴请,多是听取地方军政简报,询问民生边情,态度温和却自带威严,让那些试图探听风声或套近乎的官员无从下手。
随着不断东行,关于蓟辽地区的情报也如同雪片般汇集到田公爷手中。毛骧整理汇总后,面色日益凝重。
“公爷,蓟辽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行至通州附近,毛骧在马车内摊开一份密报,“蓟州镇,号称九边之首,拱卫京师,但近年来卫所兵额空虚,军屯侵占严重,将领多是世袭勋贵之后,关系盘根错节,骄惰之气甚重。辽东镇,地广人稀,面对蒙古残部与日渐崛起的女真各部,压力巨大,但军饷时常拖欠,兵备废弛,且镇守太监与总兵官之间,矛盾颇深……”
田公爷静静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蓟州、山海关、广宁、辽阳几个关键点上缓缓移动。这些名字,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曾承载着太多的兴衰与血泪。
“军中可有堪用之人?”他问。
“有,但不多,且多受排挤。”毛骧回道,“蓟州副总兵周遇吉,出身寒微,骁勇善战,但因性情刚直,不阿附上官,一直不得升迁。辽东宁远卫指挥使金国凤,善守城,曾以孤军击退蒙古小股骑兵,但据说与现任辽东总兵李成梁旧部不甚和睦。”
田公爷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乱世需用重典,沉疴需下猛药,但也要找到能用的刀。
“京师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又问。
“据蒋指挥使密报,自公爷离京后,朝中关于蓟辽人事安排的争论颇为激烈。有人举荐了几位与……与之前寿宁侯案有些关联的将领,意图安插进去。陛下尚未表态。”
田公爷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人还未到,算计已经先至。想在他的新地盘上掺沙子?
“知道了。”他淡淡道,“加快行程,尽快赶到蓟州。”
他需要抢在对手布局完成之前,尽快掌握实际情况,站稳脚跟。
数日后,车驾渡过冰封的潞河,蓟州镇那雄伟的城墙已然在望。作为京师东北门户,蓟州城高池深,旌旗招展,透着一股边关重镇特有的肃杀之气。
然而,当田公爷的车驾抵达城下时,迎接的场面却显得有些……微妙。
蓟州总兵官、镇守太监、以及大小文武官员,依制在城外列队相迎,礼数周全,挑不出错处。但那份恭敬之下,却隐隐透着一种审视与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尤其是那位身着蟒袍、面白无须的镇守太监曹化淳,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深潭,难测其意。
“下官蓟州总兵王扑,率蓟州镇上下,恭迎总督大人!”总兵王扑上前行礼,声音洪亮,身形魁梧,乃是世袭的武勋之后,在蓟州经营多年。
“杂家曹化淳,见过田公爷。”镇守太监曹化淳也微微躬身,声音尖细。
田公爷下马,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王扑和曹化淳脸上稍作停留,淡淡道:“有劳诸位出迎。本督奉旨总督蓟辽军务,日后还需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共固边防。”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让原本有些松垮的迎接队伍瞬间肃静了几分。
入城,入驻早已备好的总督行辕。行辕位于城西,原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别院,还算宽敞,但显然久未修缮,透着一股陈腐之气。
田公爷并不在意这些,稍事安顿后,便下令:“传本督将令,蓟州镇所有千总以上将领,明日辰时,至行辕议事。另,调取蓟州镇近三年所有军械、粮饷、兵员册籍,本督要亲自过目。”
命令传出,行辕内外顿时忙碌起来。田公爷带来的属官们立刻开始接手文书档案,毛骧则安排护卫接管行辕防务,一切有条不紊。
王扑、曹化淳等本地官员告辞离去,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便淡去了几分。
“这位田公爷,看来不是来享福的啊。”回到总兵府,王扑冷哼一声,对几名心腹将领道。
“公爷新官上任,总要烧几把火。咱们且看着,这蓟州的水,深着呢,不是谁想搅动就能搅动的。”一名参将不以为然道。
而镇守太监府内,曹化淳则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昏暗的灯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神闪烁不定。
“忠毅公……田娃……”他低声自语,“携宣大之功,陛下信重,更有尚方宝剑在手……来者不善啊。只是,这蓟辽,可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
夜色渐深,蓟州城在寒冬中沉寂下来。总督行辕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田公爷毫无倦意,正伏案疾书,根据初步翻阅的档案和毛骧收集的情报,勾勒着蓟辽地区的势力分布图,分析着可能遇到的阻力与突破口。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辽东特有的干冷气息,预示着前路的艰难。
田公爷放下笔,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任由寒气涌入。他望着东北方向那片深邃的夜空,目光锐利如刀。
蓟辽,我来了。无论这里藏着多少魑魅魍魉,盘踞着多少骄兵悍将,我都必将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将这大明的东大门,打造成真正的铜墙铁壁!
新的风暴,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掀起。而他,忠毅公田娃,便是那执掌风雷之人!
(蓟辽风云,正式开启)